筆趣閣 > 競月貽香 >09 歲星失位見天兆
    眼見這禿頂老者不曾回首便已認出自己,謝貽香卻是毫不驚訝,笑道:“我一直很是好奇,莫非你就從來沒有算錯的時候麼?”

    禿頂老者彷彿笑了笑,緩緩回過頭來。那是一張皺紋密佈的臉,每一道都深如刀刻,滿臉鬆垮的枯皮將五官都擠壓得模糊不清,整張臉就彷彿是一枚被捏幹了水分的橘子,根本無法想象他有多大年紀。只聽他略帶苦澀地說道:“三小姐果然深有靈性,單是這漫不經心地隨口一問,便道破了老夫畢生的心結。”

    謝貽香一怔,反問道:“此話怎講?”

    那禿頂老者擡起頭來,翻出一對白眼望向天邊的紅霞,眼見最後一抹殘陽落盡,才喃喃說道:“老夫無時無刻都在思索一件事,那便是所謂的‘命運’一物,究竟能否改變?”他嘆了口氣,又自顧自地解釋道:“若這命運一物可以改變,那麼牽一髮而動全身,只需極小的變數,即可將整個局勢扭轉,如此一來,老夫窮一生之心力,研習的洞悉天機之道,豈非是一文不值了?但若說命運一物無法更改,老夫若是明知大禍將至,那麼無論做什麼也是無濟於事,根本無力阻止,只能眼睜睜地恭候大禍光臨,那豈不更是可悲之極,可笑之極?”

    謝貽香略一思索,隨即笑了起來,說道:“既然是連你也無法參透之事,小女子縱然花上一生光陰,多半也是枉然,還是不想爲好。”她嘴裏說着,人已在老者對面的木椅上坐下,略帶調皮地說道:“既然你能掐會算,自然應該知道我今天的來意。”

    禿頂老者卻沒有理會她,自顧自地繼續說道:“老夫得到家師的一半真傳,故能見未來之事。自出道以來,一甲子的光陰之內,但凡未來之事言必中,算必準,這豈不恰恰證明這命運原是註定,人力終究無法改變的?”

    此時天色漸黑,眼見着禿頂老者卻依然擡眼望天,彷彿正在洞悉什麼玄機。謝貽香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嗔道:“別故弄玄虛了,小女子有要事在身,下次再來與你閒聊,你且替我占上一卦。前些日子刑捕房的剛到了一批陳年普洱,今日來得匆忙,改天我給你帶來。”

    禿頂老者彷彿終於回過神來,這才望向謝貽香,搖頭說道:“三小姐居然會來求神問卦,可見已到山窮水盡的地步。然而比起不久之後的天下大亂,人間化爲煉獄,鮮血匯成汪洋,此刻的區區一個撕臉魔,又算得了什麼?”

    謝貽香一聽到“撕臉魔”三個字,也顧不得其它,連忙說道:“不錯,正是爲了如今京城中那窮兇極惡的撕臉魔,我已立誓要將他緝拿歸案。你倒是幫我算算看,到底要如何才能捉到他。”

    禿頂老者毫不思索,隨口吟道:“捕獸於淵,求魚於天。世人皆有罪,無罪亦不冤。”

    謝貽香在心裏默唸數遍,不禁臉色微變。禿頂老者的前兩句話淺顯易懂,分明是說自己緣木求魚,竹籃打水,抓不到撕臉魔;至於後面兩句,不過是故弄玄虛的空話。

    當下謝貽香微一定神,立刻展顏道:“即便你是神機妙算,料事如神,但你方纔不也說過,就連你自己都不知道命運能否改變,所以你方纔這幾句話只怕做不得數。”她伸手緊握腰間的亂離,沉聲說道,“就算真是命中註定,我也要逆天而行,沿路殺佛殺神,緝拿撕臉魔歸案。”

    禿頂老者只是微微點了點頭,不再言語,繼續擡頭仰望。此時暮色已降,灰黑色的夜空中,稀稀朗朗地散落着幾顆星。眼見老者這副摸樣,謝貽香知道今日言盡於此,正要起身準備告辭,卻聽老者又開口說道:“承蒙三小姐青睞,這兩年來接濟了不少財物,讓老夫這最後一段日子過得甚是精緻。所以你今天前來此地,有些事原本也不該瞞你。”

    謝貽香和這禿頂老者相交久了,知道他一向少言寡語,此刻聽他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心知有異,不禁問道:“什麼事?”

    禿頂老者長嘆一聲,緩緩說道:“火生之於木,木盡則火熄。如今率木之歲星昏暗,木氣已失,火終將滅於水中。”他見謝貽香一臉茫然,便伸出一根瘦得只剩皮包骨頭的食指,環繞四周一圈,最後指着自己身上那件硃紅色的棉襖,苦笑道:“老夫的生機其實早已耗盡,只因五行屬火,這才一直依賴這四周的木氣爲生,苟延殘喘至今。如今木氣之根源的歲星,已然失其正位,天下之木氣都將衰減,即便是這滿院之木,也無法繼續爲我續命。是以老夫命中註定有此一劫,今夜將歿於水中。今後再不能同三小姐把酒暢談,只得在此作別。”

    他這番話聽得謝貽香雲裏霧裏,所幸最後這兩句話謝貽香倒是聽明白了,急忙說道:“你是說你要……你要……”一時之間,她竟想不出合適的措辭。

    禿頂老者微微點了點頭,伸手指着星空,說道:“三小姐請看,夜空當中那顆暗淡無光的星宿便是歲星,俗稱爲‘太歲星’。如今其星光慘淡,幾近於無,等它的光芒完全消失之時,必將會爲禍世間,勢不可擋,天下間萬事萬物都無法阻擋。”

    謝貽香順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卻有好幾點閃爍的星光,也不知哪顆纔是歲星。她不解地問道:“既然歲星昏暗,那應當是衰敗之象,又怎麼能爲禍人間?這道理似乎說不通。”

    禿頂老者先點了點頭,接着又搖了搖頭,說道:“三小姐有所不知,星者,向來分作兩類,一曰曇,一曰恆。曇者稍縱即逝,不得永久,便是三小姐所理解的,觀其星像便可知曉所對應之人的近況。人旺則星亮,人亡則星滅,世間庸碌凡人大都屬於此類。其星卻因大多過於渺小,以至於肉眼無法察覺。而另一類則稱之爲‘恆’,此類星宿恆久不滅,亙古永在,對應世間之人,則是人隸屬於星。老夫說得簡單些,那便是市井傳說中所流傳的天上星宿下凡,當其星亮,說明此星仍在天上,無關凡間;當其星暗,則表明此星已化身成人,降落於塵世。”

    謝貽香思索半響,終於有些領悟,問道:“這麼說來……那太歲星便是屬於‘恆’這一類了,難不成……難不成你是說太歲星已然下凡,所以天下將要因此大亂?”

    禿頂老者卻搖頭道:“錯了錯了,是先有天下大亂在前,纔有歲星應運現世,使其火上澆油,變本加厲。這一點還請三小姐謹記,此間的因果關係,決計不可混淆。”頓了一頓,又指向另一顆星,緩緩說道:“至於歲星旁邊那顆殘星,便是老夫所在了。此星乃是吸納歲星之木氣,繼而生出的曇星。如今歲星失位,此星也再無木氣可吸,是以人世間的老夫,也將不復存在了。”

    說到這裏,他長嘆了一聲,“所以說,歲星和老夫,是無法並存於人世間的。”

    謝貽香的腦子裏早已亂作一團,強笑道:“星象之說畢竟太過渺茫,俗話說信則靈,不信則不靈,你大可不必在意。”

    禿頂老者卻不理會她的話,又伸手一指,繼續說道:“三小姐再看這顆星,雖然也是顆曇星,卻是大如鬥、明似月。據老夫觀察,此星不久之後將行於歲星之位,以自身之星光,將失位的歲星掩蓋起來,從而壓制住歲星在凡間的化身。唉,依老夫推測,若是此星能在歲星之位映照一甲子不滅,或許便可化解這場歲星下凡的大劫。”

    謝貽香順着他指的方向擡頭望去,卻見夜空忽然變作一片漆黑,再不見一顆星辰。她驚異之間,猛覺得面上一涼,一大滴雨水毫無徵兆地滴落在她臉頰上,接着便是瓢潑大雨傾盆而至,落地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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