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競月貽香 >26 有舌如劍劫數到
    面對希夷真人隨時可發的暴怒一擊,言思道竟是毫無懼色,反而向前踏上一步,繼續罵道:“你獻媚異族,抗拒我朝,是爲不忠;背離老莊,叛出天師,是爲不孝。如今民心思安,你卻籠絡人心,圖謀不軌,這是不仁;排擠衆教,獨尊太元,這是不義。戰敗於謝畢二人,是不勇;失勢於朝中百官,是不智。皇帝寬宏大量,留你一命,你卻私毀誓約,鼠竄入京,是不信;無視我等朝廷欽差,欲下毒手,是不禮。似你這般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不勇不智,不信不禮之人,居然能在這皇城東郊、紫金山腰立觀傳道,簡直是朽木爲梁,禽獸竊位。他日下到黃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見老聃莊周?又有何面目去見父母君臣?”

    這話一出,謝貽香眼前猛然一黑,手中的亂離已是蓄勢待發,她急忙深吸一口氣,誰知這一張嘴,卻吸了個空。彷彿這三清殿中的空氣被盡數抽空了去,匯聚到了希夷真人的身邊,在他四周流轉起來。

    希夷真人那本就紅潤臉,此刻已變作血紅色,顯是怒到至極,卻依然站立着不動,沒有將他這驚天動地的一擊迸發出來。

    倒不是希夷真人不想出手,言思道句句惡言直擊他內心深處,早已遠遠超出他的忍耐範圍,然而眼前這公差卻始終給他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的:那是一種神祕而又恐懼的感覺,彷彿便是那道家典籍中常說的“劫數”。

    之前在他神通的窺探下,絲毫不曾感覺到這公差身上有任何內息,可以說是根本不堪一擊,此時更是隨隨便便地站在那裏,周身上下全是破綻。但是試問這麼樣的一個凡人,怎麼可能讓自己產生這種感覺?而且他身處自己強勁的真氣之下,還能毫無懼色地侃侃而談,其中必定有異。

    希夷真人之所以能歷經兩朝,長命百歲,正是由於他行事謹慎,絕不弄險,此刻敵情不明,他絕不能貿然出手。更何況這公差身旁的謝貽香自己那晚打過照面,知道她確然是謝封軒之女,倘若自己這一出手,那邊等同於和朝廷徹底翻臉。他三思之下,一時竟舉棋不定,只得蓄勢待發。

    言思道見希夷真人仍然沒有出手,心知機不可失,趁勝追擊道:“你若還有一絲良心,一絲人性,便該知道我所說的一切都是事實,不然你爲何會一言不發,這便算是默認了,是也不是?虧你活了一大把年紀,卻要我這個晚輩的來教訓於你,你倒是羞也不羞?”

    這話極是毒辣,想那希夷真人數十年來身份顯赫,周圍全是吹捧之聲,幾時受過這般露骨的辱罵?只聽他渾身骨骼作響,彷彿要散落開來,身上的內力已匯聚到了極限,若再不發泄出來,任憑他修爲再高,遇到這等巨大的勁力無處可散,必然要反噬他自身。

    然而言思道豈容他緩過氣來?揚聲發出最後一擊,大喝道:“當此太平盛世,漢人翻身做主,你卻怨恨自己的地位不及前朝,再加上對謝封軒、畢無宗的憤恨,所以想要謀反,是也不是?你四處收購糧食,把江南一帶的難民盡數聚集在此,便是要伺機而動,直搗京城,從而竊取皇位,是也不是?”

    希夷真人心中猛然劇震,內息立

    岔,只覺喉間涌動,一口鮮血直噴了出來。

    方纔他一直被這公差以言語相激,蓄勢待發的一擊已經積攢到了極限,卻陡然聽到自己暗中籌謀多年的計劃被對方當場喝破。他盛怒驚恐之下,縱然自己的一身功夫已臻化境,卻也無法疏導這股巨大的內息,終於被自己的勁力反噬,受了極重的內傷。

    這就好比是拉滿弦的強弓,到了不得不發之際,卻又沒有松弦,最終只能繃斷弓弦。希夷真人這一吐血,謝貽香身邊的壓迫感立即消散,彷彿雨過天晴,撥雲見日一般。眼見希夷真人就地而坐,盤膝調理起來,謝貽香悟性極高,頓時明白了其中的奧妙:

    那言思道先是以狂言挑釁,惹得希夷真人怒由心生,繼而化爲殺意。要知道希夷真人那道家的功夫最講究隨心所在,殺心一動,功力便隨之聚集了起來。然而言思道卻深知道家那“後發制人,先發制於人”的宗旨,竟以自己的性命爲注,賭希夷真人不敢率先出手,繼續惡言相向,讓希夷真人在盛怒之下,把功力運至極限。等到希夷真人渾身的功力運至極限的那一瞬間,言思道突然喝破了他內心的祕密,讓他心緒大亂,無暇疏導身上凝聚的真氣,這才最終被自己所傷。

    謝貽香雖是少不更事,卻極具聰慧。言思道和希夷真人這番對持,雙方雖未出得一招,但卻是心智間的最高較量,那希夷真人倒也罷了,言思道這邊若是稍有失算,便是身死當場的後果,其中的兇險可想而知。她將這一幕從頭到尾看得清清楚楚,這言思道當真算得上是談笑之間,便將這驚世駭俗的希夷真人一舉擊潰,若非自己親眼所見,她絕對無法相信世間會發生這樣的事,會存在這樣的人。

    想到這裏,謝貽香這才從思緒中回過神來,脫口說道:“你……他……你是說他太元觀想要謀反?”她聽得清清楚楚,剛纔言思道所說的,的確是太元觀要謀反。“若是太元觀要謀反,那麼……”一時之間,謝貽香竟不敢往下細想。

    此刻大殿內的無霞子和無絳子兩名老道,這纔回過了神來,手足無措地望向他們的師父。言思道見希夷真人吐血之後,隨即便盤膝而坐,運功調息起來,這才長長吁出一口氣。他轉頭望了謝貽香一眼,謝貽香這才發現他額頭上全是汗水。

    當下言思道緩緩退開幾步,指着希夷真人緩緩說道:“你雖有謀反的念頭,但當年一戰敗於謝封軒和畢無宗二人之手,以至經脈受損,功力大消。此番你重出江湖,怕自己鬥不過他們二人,於是便用上了借陽之術,是也不是?”

    希夷真人閉目不答,頭頂上隱隱冒出一股白氣,看樣子是正在全神貫注地調息着傷勢。言思道又瞥了謝貽香一眼,向是在對她解釋一般,繼續對希夷真人說道:“這所謂的借陽之術,本是西域歡喜道的邪門功夫,不知你從何偷學而來,居然用在那些太元觀的信徒身上,讓他們爲你養出內丹,助你功力大進,是也不是?如此異想天開,傷心病狂的事,虧你做得出來。”

    說着,言思道伸手遙指希夷真人,轉頭迎上謝貽香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說道:“他便是撕臉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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