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競月貽香 >42 塵世鑄心終悟道
    希夷真人認出那巡街公差的聲音,新仇舊恨頓時一併涌上心頭,當即怒喝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只聽那人長聲笑道:“道長這一問,倒是叫我難以作答了。要知道所謂的名字一物,不過是個代號罷了,對我而言,一天換好幾個名字,那也家常便飯。”他嘴裏說着,人已走到吳盛西身旁,淡淡地說道:“如今我叫做言思道,便是‘言思道斷,心行處滅’的那個言思道。”

    希夷真人眉頭深鎖,喘息道:“言思道?呸,你究竟是何方神聖,又和我有什麼深仇大恨,非要將我置於死地?”

    言思道哈哈一笑,說道:“置於死地?只怕不見得罷。我佛本就慈悲,深知世人皆苦,在下生平更是從未動手殺過一人。何況如今又得了道長的這許多好處,豈能狼心狗肺,再加害於你?”說着,他拍了拍吳盛西的肩膀,眼中露出感激的神色,嘴裏繼續說道:“俗話說得好,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太元觀獨霸紫金山,又坐擁着如此龐大的財富,怎能不讓人生出貪念來。”

    希夷真人直視言思道的雙眼,緩緩搖了搖頭,說道:“貧道一生閱人無數,你並非是那種貪財之人。”他本就是極有道力之人,此時敗局已定,垂死之際反而心如止水,回覆了平靜,神識立刻澄清。

    言思道微微一愣,隨即笑道:“道長果然非同凡響,只可惜功利太重,目光又有些過於短淺,以至於終究難成大器。你說的不錯,這全天下的富貴,在我眼中也是糞土。然而很多時候,若要想做些什麼事,卻還是要依仗於這堆糞土,否則便寸步難行了。”

    說着他將手裏的火把交給吳盛西,從自己的腰間摸出一根漆黑的旱菸杆來,繼續說道:“說來也是巧得緊。就就在數天之前,我恰好聽聞太元觀與朝廷有隙,於是便打算坐觀這場相爭,自己來做一回漁翁。不瞞道長,那金陵城中今夜被你太元觀這麼一鬧,官差、禁軍和刑捕房都是亂做一團。就連城裏的一干武林中人,也被我拉扯到了裏面。如此局面,豈不是正好可以幹些不法勾當的?”

    說到這裏,他望向希夷真人,笑道:“敢問道長一句,這自古以來,行竊最難的是什麼?”

    希夷真人微微苦笑,不加思索地說道:“自然是銷贓了。”

    言思道鼓掌說道:“不錯,行竊最難的並不是如何去偷盜,而是到手之後如何快速地轉運脫手。只恨當今天下不知有多少人,隨時都可以利用自己的職權竊取大批的財物,卻因爲害怕無法銷贓脫不了身,這纔不敢妄動。還請道長想一想,若是他們提前知道今夜城中將有大亂,那會怎樣?”

    希夷真人聽懂了他這番話,縱然身負近百年的修爲,也忍不住大驚失色,脫口說道:“那……那朝廷必定要大亂了。”言思道點頭說道:“道長猜得一點都不錯。因此相比起朝廷而言,道長這點損失,似乎還算不得什麼。”

    希夷真人直到此刻才終於明白,原來自己的太元觀和朝廷之間的這場爭鬥,在這個言思道的眼中,只不過是一個契機罷了。此人非但不是在幫太元觀,甚至也不是要幫助朝廷,而是通過雙方的爭鬥,在裏面撈自己的好處。想到這一點,他不禁說道:“原來如此,你替那些人有賊心卻沒賊膽的人制造出這等千載難逢的良機,自然能從中獲利不少。”

    言思道已往自己的煙鍋裏塞滿了菸草,嘴裏微笑道:“道長所言不差,此刻京城那邊,已有朋友在

    替我打點這一切了。”

    希夷真人緩緩說道:“所以就爲了這麼一個理由,你便或明或暗,在今夜引發了太元觀和朝廷的這場火拼。如今想來,其實皇帝那邊根本就還沒打算對我下手,今日在三清殿內的一切,都不過是你設計的假象,從而將雙方牽連進來,逼得我太元觀不得不反。”說着,他不禁長嘆一聲,“唉,雖然這場爭鬥遲早不可避免,你也並未偏袒我們任何一方,但是你將我太元觀的這場起事安排到了今夜,我們倉促之下匆忙行動,結局自然是敗多勝少了。”

    言思道也嘆了口氣,說道:“其實是輸是贏、是勝是敗,道長又何苦這麼執着?太元觀雖是倉促起事,朝廷又豈不是倉促防備麼?皇帝之所以一直不對太元觀下手,豈不也是因爲沒有十足的把握麼?如果道長一定要說是我不對,那隻能怪我這幾年在京城裏住得太久,忍不住要出去透口氣,所以有些等不及了。”

    說完這話,言思道便將旱菸杆銜在嘴裏,伸到吳盛西手裏的火把上,微一吸氣,那煙鍋裏便騰起火光,繼而青煙嫋嫋。言思道吞吐了幾口煙霧,突然擡眼迎上希夷真人的目光,正色說道:“其實道長心裏明白一件事,那便是你的太元觀,無論在任何時候舉事,其結局都是必敗無疑。因爲你根本就不是那塊改天換地的料,更沒有那個改天換地的命。”

    這句話直刺希夷真人的內心,近百年來的際遇浮光掠影,依次呈現在他腦海中,一時間當真是心潮起伏,思緒萬千。只聽言思道又說道:“你的修爲雖高,但心智卻是平平無奇,再加之你生性謹慎,一生如履薄冰。凡事若是沒十足的把握,那是決計不會動作的。然而這世間的一切,又豈是凡人可以預料周詳的?所以如此說來,道長反倒應當感謝於我,此番若不是有我的推波助瀾,只怕你終此一生,也無法邁出這一步。”

    說着,言思道深深吸了一口旱菸,凝視着希夷真人的雙眼,一字一句地說道:“而今刀已出鞘,箭已離弦。無論成敗如何,道長也該無憾今生了。”

    那希夷真人被言思道這番話說得心若死灰,喃喃說道:“說得好,說得好……閣下果然不是凡人,你若早生得幾年,這世上恐怕就不會有青田先生這號人物,甚至連天下也未必是這個天下了。”

    言思道吐出一口煙,微笑道:“不敢當,大家生不同時,死不同穴,又如何做得比較?就好比當今世人皆知活字印刷術,莫非就能勝過當年諸葛孔明的智慧?”

    希夷真人掙扎着自己的身體,奮力盤膝坐直,緩緩說道:“既是如此,你們走吧。”言思道躬身行禮,說道:“就此別過,後會無期。”

    當下他伸手扶住一旁的吳盛西,便往外走去。那吳盛西重傷之下,聲音依然響如洪鐘,疑惑地問道:“真人肯讓我們走?”

    只聽希夷真人淡淡地說道:“貧道已是一無所有之人,無論做什麼,都已無法挽回。更何況,我已無力殺你們了。”他長長地嘆了口氣,閉目吟道:“不料貧道此生從無到有,從有到無,失而復得,得而復失,最後竟然是繞出了一個大圈。”

    言思道將旱菸杆咬在嘴裏,哈哈大笑道:“道者,圓也。恭喜道長,你既能看見這個大圈,說明你到底還是悟道了。想不到你做了近百的道士,一身道法雖精,道心卻是剛剛鑄成。”

    希夷真人再不言語,只是靜靜地坐在密室之中,身下漸漸涌現出一大灘鮮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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