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競月貽香 >11 相見不歡
    眼見先競月這般舉動,那蕭先生的眼角不禁微微一跳,眼神裏首次透露出來一絲慌亂,然而目光一轉,頓時消失不見,化作了一片笑意。他當即站起身來,反而向先競月迎面走上幾步,揚聲笑道:“話說如今這天底下,還真沒幾個人能讓我看得上眼,競月兄你算一個。倘若我今日真要死了在競月兄刀下,或許倒不是壞事。凡人一生數十載,終究難逃一死,既然遲早都要死,今日能死在一個自己欽佩的人手裏,也算無怨無悔了。”

    說完這話,蕭先生便是哈哈一笑,顯得極是灑脫。卻見先競月面無表情,手中的紛別已緩緩出鞘,露出一截漆黑的刀身來,與那漆黑的刀鞘是一般顏色,隱隱散發出一絲徹骨的寒意。

    蕭先生彷彿毫不畏懼,徑直踏上一步,站到了先競月身前的半尺之處,嘴裏大笑道:“我這人雖有些自命不凡,但自問行事低調,從不四處招搖,甚至連名號都不曾在江湖上留下過。可有一點不好,那便是有個嗜煙如命的毛病,所以此番才被人抓到,順藤摸瓜將我揪了出來。實不相瞞,正如我方纔所言,此番我現身湖廣,便是受了聞天聽那小老兒的託付,要來尋回朝廷遺失的那兩千萬兩白銀的軍餉……”

    伴隨着他的說話,先競月的紛別也終於完全出鞘了,春光照耀之下,那漆黑的刀身上,刀刃出清晰可見有好幾個缺口。這每一個缺口,分明都記錄着一次血戰,一次生死。

    蕭先生的聲音繼續說道:“……不料眼下洞庭湖的這一湖水,卻是深得緊了,竟是遠遠超出我的預料,倒教我無從下手。所幸的是,想不到如今正值頭疼之際,恰巧便在這淨湖侯府中遇見了競月兄,可謂是不幸之中的萬幸,當真是喜從天降。”

    蕭先生這番話說完,先競月終於開口了。這是他自兩人見面以來第一次說話,只是淡淡地說道:“不錯,的確是喜從天降。”

    然後,先競月便將手中漆黑色的紛別高舉過頭頂,刀鋒在湖風的吹拂下,發出輕微的破空之聲。看他這架勢,正是他那招‘獨闢華山’的起手式。

    紛別出鞘,刀下無情,生死立判,陰陽永隔。

    蕭先生瞥了一眼那高懸在自己頭頂的紛別,背心早已是冷汗淋漓,似乎先前喝的酒水,都化作了此刻的冷汗浸出。然而他臉上卻看不出絲毫懼意,反而強自笑道:“競月兄此時若是一刀劈下,那我所有的麻煩自然也便煙消雲散,隨風而去了,再不必因此頭疼,倒也不失爲一件痛快事。”

    要知道此時此刻,這蕭先生的境遇,比起方纔在大堂上面對張難非一干討債衆人,其兇險可謂是勝過百倍千倍了。面對張難非等人,他雖是以寡敵衆,舌戰羣雄,但一來他早已將對方所有的底細摸透,逐一想出了應對之策,他只需做臨時的隨機應變即可;二來對方看似人多,九個人卻終究不可能是一條心,在他的言辭下,敵友之間本就可以相互轉化,以彼之人還攻彼之人;三來則是最重要的一點,那便是張難非等人的矛頭所在,畢竟還是欠錢不還的陸小侯爺,他那番言辭舉措即便無法說服衆人,對他自己而言,至少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然而眼下面對先競月獨自一人,還有他那柄高高舉起

    的必殺之刀紛別,這蕭先生隨時都可能命喪當場。

    這一剎那,幾乎算得上是這蕭先生有史以來,最爲兇險的時刻了。於公來說,他本就不是什麼善類,過去在暗自裏籌策的那些事,無一不是違法亂紀、枉顧道義的勾當,當中不知牽連了多少紛爭戰亂,多少家破人亡,甚至於他如今身份,還是從朝廷天牢裏逃脫的重犯;於私來說,前年他憑藉撕臉魔一案,利用刑捕房的謝貽香一手挑起太元觀和朝廷的爭端,繼而引發出京城的一場叛亂,他自己則在裏面渾水摸魚,順手牽羊,發了好大的一筆國難財。

    所以先競月身爲朝廷親軍都尉府的統辦,又是謝貽香的師兄乃至爲來的夫婿。既然認出了這“蕭先生”的真實身份,那麼於情於理,都不可能放過他。

    甚至就連蕭先生自己,也想不出先競月有什麼不殺自己的理由。然而卻有一種莫名的感覺,讓他堅信眼前的先競月非但不會殺死自己,而且還會和自己合作。

    如果非要說清他這一莫名的感覺從何而來,恐怕便是五個字:“英雄惜英雄。”

    自古有賭未必輸,不賭不知時運高!既然在這淨湖侯府裏遇到上冠絕天下的“江南一刀”,那就賭上一把。而賭注,便是自己的性命。

    當下蕭先生深深地吸了口氣,將身子前傾,一張臉往前探出,幾乎要貼上對面先競月的鼻子。只聽他大聲說道:“競月兄若要殺了,便請趕緊下手!但是有一點你需得謹記,那便是今日你若不殺我,那就必須助我一臂之力,一路上非但要聽從我的安排,還要與我攜手共同進退,你我兩人一同平息湖廣的這場驚天浩劫!”

    此刻兩人臉貼得近了,這句話伴隨着煙味和酒味,頓時一併噴到先競月臉上。那蕭先生說完這話,便再不多說一個字,只是翻起雙眼,毫不退讓地迎上先競月的目光。

    一時間,兩人就這麼臉對臉站立當場,誰也不再說話,誰也不再動作,似乎凝固在了這侯府後院的春色當中。

    但見日頭晃動,時光流逝,兩人這一靜對,轉眼便是一頓飯工夫。過了許久,居然是先競月打破了沉默,開口說道:“方纔在侯府大堂,你曾說過,要接我一刀。”

    說着,他高舉紛別的手腕微微一晃,寶刀隨即發出一聲低鳴,在溫和的春日陽光中,泛起一陣暗啞的烏光。

    隨着先競月的開口說話,蕭先生頓時展顏一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來,彷彿是冰封千里的冰河,終於在春風之中解凍,化爲一瀉千里的奔流。

    這一把壓上自己性命的生死豪賭,他畢竟還是賭贏了。

    當下他應聲說道:“競月兄的這一刀,我自然是要接的,但卻可以記賬。至於我會不會像那陸小侯爺一般欠債不還,競月兄倒是可以猜上一猜。”

    說完這句話,他見先競月眼中的殺意已然逐漸消散,不禁微微一笑,補充說道:“有道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既然你我當日在紫金山初見時,我用的乃是‘言思道’這個名字,那麼只要是在你面前,我便永遠是言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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