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競月貽香 >43 善惡因果
    當下那江望才還要出言向方東鳳乞求饒命,言思道忽然接過話頭,開口問道:“江兄,經此一役,非但是這八百里洞庭湖,就連整個湖廣大地,也將重歸朝廷的管轄之內。你可知朝廷收回湖廣之後,首先要做的是什麼事?”

    江望才聽言思道陡然發問,隨口說道:“自然是徹底剿滅江某,就像昔日對待神火教一般,把我洞庭湖的勢力連根拔起,消滅得乾乾淨淨。”他這話看似是在回答言思道的問題,暗中也是在向神火教示好,想要激起方東鳳的同仇敵愾。

    卻見言思道不停地搖着腦袋,說道:“錯了,錯了。”他敲出煙鍋裏的菸灰,重新塞滿了一袋菸草,這才緩緩說道:“本朝皇帝自從坐穩江山、定都金陵以來,各式苛捐雜稅琳琅滿目、數不勝數。然而試問這天下剛經歷過推翻前朝異族的戰火,百姓初定未久,如何受得了這般苛政?若不是前朝異族辱我中原太甚,從而有如此惡劣的一個先例作爲對比,只怕四方有志之士早已因爲苛捐雜稅之重而按賴不住,要像江兄一般揭竿而起、反抗朝廷。”

    說到這裏,他點燃了手裏的煙桿,吞吐了幾口煙霧,繼續說道:“然而託江兄的洪福,湖廣這十多年來一直遺世獨立,飄飄然遊離於九州之外。百姓身在湖廣,非但沒有受到朝廷的暴虐,反而還有江兄這位大善人的處處接濟……嘿嘿,所以以此看來,若是當今朝廷那位刻薄寡恩的皇帝,收回湖廣之後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應當是什麼?”

    江望才聽言思道忽然談起湖廣百姓,一時間倒忘了自己命在旦夕,接口說道:“不錯……不錯……我洞庭湖一脈在湖廣根深蒂固,即便朝廷能調來百萬大軍,也絕不可能在旦夕間將我們盡數剷除。當此大旱之後,國庫空虛之際,皇帝倒不如先以政治入手,從湖廣百姓身上,把這些年虧欠的賦稅加倍收取回來,從而徹底擊潰整個洞庭湖一脈……”他越說越是害怕,說到這裏,竟不敢往下再說。

    只聽言思道擊掌說道:“正是如此!江兄,你這一腔拋灑的熱血,十年來耗費的心力,到頭來,卻是讓湖廣百姓落得個這般結局。哈哈,苛政猛於虎,賦斂毒似蛇,一紙文書,幾道新令,不知這湖廣大地之上,屆時會有幾家歡喜幾家愁,幾個飄零在外頭?”說着,他長長地嘆了口氣,意味深長地吟道:“昔日種因,今夕結果,湖廣百姓之所有會遭受到這場‘惡果’,說到底卻是由於江兄栽種了十多年的‘善因’,唉,善哉,悲哉!”

    方東鳳聽到此處,已然明白了這個“蕭先生”的用意,當下只是冷哼一聲,卻也不出聲干預。江望纔則被言思道這番話說得臉上抽搐,渾身發抖,自己坐擁湖廣這十多年來,私心固然是有的,但大半目的確然是爲了要替湖廣百姓謀福祉。誰知昔日一步行錯,今朝滿盤皆輸,自己失去的不單是身家性命,還要賠上整個湖廣百姓的安寧,這叫他一時之間如何接受得了?

    要知道言思道自從得知江望才爲了出一口惡氣,便讓墨者解開了洞庭湖上的封印,置謝擎輝一行人於死地,當時便已動了殺心。如今見這江望才又被方東鳳逼到了絕境,終於露出懦弱無能的一面,數次開口向方東鳳乞求,存亡只在一線之間。與其如此,倒不如由自己成全了他。

    隨着自己這一番話出口,言思道眼見那江望才已是愈發接近崩潰的邊緣,當下他嘴裏不停,繼續說道:“當然,人誰無過?只要受得臥薪嚐膽之苦,遲早會有東山再起之日。江兄當年由益陽的沅江起事,逐漸掌控整個湖廣,叱詫風雲至今,若能保住一條性命,退居江兄的發跡之地沅江,縱然再無逐鹿中原的機會,至少也還能保得住下半生的富貴。”

    這江望才先是算錯了神火教的用意,一舉解開洞庭湖的封印,將自己置於了死地。繼而又被方東鳳以詭計贏得了投壺的賭約,此刻還被言思道扣上一項禍害湖廣百姓的罪名,當真可謂是心喪若死、萬念俱灰。然則言思道此刻的這番話,卻彷彿是黑幕中炸起一苗火星,溺水時到一根稻草,讓江望才重新生出了一線希望來。

    不錯,正如這“蕭先生”所言,只要受得臥薪嚐膽之苦,遲早會有東山再起之日……

    誰知江望才還沒來得及細細思索自己這一線希望,猛聽言思道語調大轉,揚聲喝道:“然而話雖如此,但是江望才,我斗膽問上一句,當年的楚霸王,爲何寧死不肯過烏江?”

    這短短的一句話,猶如一道晴天霹靂,狠狠地劈落在了江望才的腦門上,將他打了個五內俱焚、魂飛魄散。江望才頓時一臉木然,嘴裏不停地自言自語道:“自然是因爲臉面……是了……我還有何面目去見江東父老……我還有何面目去見江東父老……”

    言思道破口大罵道:“狗屁!什麼狗屁臉面?說什麼無顏面對江東父老,全是一幫世俗蠢人妄加出的狗屁理由!”說到激動之處,他忍不住將手裏的旱菸杆在几案上重重一敲,發出一聲沉啞的大響,彷彿是深山古剎的一口舊鐘陡然奏鳴,直刺人心深處。

    伴隨着這一聲敲擊,言思道一字一句地喝道:“楚霸王不肯過烏江,只因爲他是楚霸王!不是反覆劉邦,更不是胯夫韓信!”

    那江望才頓時從自己的癲狂之中大徹大悟,略一寧神,立刻哈哈大笑道:“不錯,楚霸王不肯過烏江,那是因爲他是楚霸王,四海列國、千秋萬世獨一無二的楚霸王!當年的項羽既不肯過烏江,今日的江望才又何必要回沅江?”

    說完這句話,江望才仰天長嘯一聲,忽然轉頭面向公堂大廳中一根異常殘破的木柱,腰身發力之下,額頭已重重撞了上去。伴隨着一大片被江望才撞落的灰塵簌簌落下,他迸裂的腦漿連同鮮血齊噴出來,濺得滿地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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