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競月貽香 >02 湖神顯真身
    耳聽這個故事已經說到了關鍵之處,謝貽香卻仍舊是目光茫然,彷彿絲毫提不起興致。

    那個講故事的人倒也不以爲意,繼續說道:“話說當時那窮盜匪在前面駕船逃命,只管叫人拼命搖櫓,富盜匪則是緊跟在後窮追不捨,同時還喝令手下開炮轟擊;有一炮正好擊中窮盜匪所在之船的船尾,整艘船頓時燃起大火,繼而漏水下沉。就在這萬分危急之刻,霎時間忽見天昏地暗、風雲失色,原本晴空萬里的鄱陽湖上,居然毫無徵兆地瀰漫起了一場大霧,將雙方的船隻盡數籠罩在了其中,。”

    “就在雙方驚魂未定之際,兩點通紅的火光已從迷霧中出現,破霧分水,徑直向窮盜匪乘坐的那艘船遊弋過去;迷霧中衆人依稀可見,這兩點火光竟是一頭龐然大物的雙眼,朦朧中彷彿似魚非魚、似獸非獸,雖然有大半截身子浸沒在湖水裏,但露出湖面的小半身子,也有方圓三丈的大小,頓時嚇得窮富盜匪兩幫人都不敢動彈。”

    “那窮盜匪倒還算是有些膽色,眼見自己的船被火炮擊中,眨眼間便要沉沒,自己左右都是一個死字,倒不如放手一搏。他當即從那將沉之船上跳了下來,徑直落到那怪物的背上;說來倒也巧了,那怪物似乎正是爲了救他而來,待到窮盜匪坐到怪物身上,那怪物當即將渾圓的身子一挺,伸出四隻肉腳划水,繼而踏波排浪,去勢如風,不過一頓飯的工夫,便徹底消失在迷霧之中,再不見它和窮盜匪的蹤跡……”

    謝貽香聽到這裏,終於開口了。只聽她淡淡地問道:“所以此刻的我,又是在做夢了,是麼?”

    講故事那人略一沉默,隨即笑道:“莊周夢蝶,是焉非焉?人生本就在半夢半醒間、亦夢亦醒時。是夢是醒,又有什麼區別?

    謝貽香搖了搖頭,緩緩說道:“我雖不是什麼聖賢門生,但也知道‘有所不爲’的道理。所以平日裏所行之事,即使做不到完全正確,至少也要無愧於天地,無愧於己心。言思道,所以你也不必再枉費心機來唬弄於我,要知道此刻你所說的每一句話,我從頭到尾一個字都不會相信,更何況還是此刻這等夢中的鬼話?”

    說罷,她忽然伸手,凌空虛握,那柄和她形影不離的亂離便已憑空出現在了謝貽香手中。

    “既然是在夢裏,而且是在我的夢裏,那當然便由我說了算。”

    謝貽香的話音落處,手中亂離已然寒光盡現,繼而當頭劈落;刀光過處,對面那個講故事的人——也便是言思道——頓時便被亂離一分爲二,從中切做了兩片。

    卻見言思道那兩片殘軀彷彿是紙片一般輕薄,兀自在半空中飄蕩不休,卻有一聲長嘆從謝貽香身後響起,悠悠地說道:“你的夢,又何嘗不是我的夢?要知道此刻在你我之間,已然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往後這一世,你我只怕也再分不開了。”

    謝貽香猛然轉身,又一個完好無損的言思道已然出現在了自己身後,正好整以暇地抽着旱菸,依舊將自己的身形藏匿於吞吐出來的煙霧裏。她不禁怒道:“你究竟在耍什麼花招?你又是如何出現在我的夢境之中?趕緊給我滾出去!”

    那言思道只是陰惻惻地笑道:“你方纔不是還口口聲聲地說,我的話你從頭到尾一個字都不相信,更何況還是此刻這等夢中鬼話?你既然不相信,卻又何必要來問我?”

    聽到言思道這番話,原本盛怒的謝貽香居然在剎那間泄氣了,手中的亂離也隨之垂了下來。其實她心中再是清楚不過,自己和眼前這個言思道相比,雙方的差距畢竟太大,自己就連做他對手的資格都沒有,又有什麼反抗的意義?

    所以從一開始到現在,從紫金山到鄱陽湖,自己永遠只能被這言思道玩弄於股掌之間。莫非正如言思道剛剛說的,往後這一生一世,自己都要受制於此人了?

    只聽言思道忽然冷笑一聲,用他那飄渺的聲音繼續說道:“說到‘鬼話’這兩個字,我方纔所講的那個故事,纔是真正的鬼話,乃是那些市井愚民在茶餘飯後編造出來的鬼話。眼下我之所以要向你講這些鬼話,卻是因爲之後所發生的一切,似乎只有套用這些鬼話,才能講得通。”

    說到這裏,言思道長長吸了一口旱菸,繼續講訴起了他的故事:“話說那怪物將窮盜匪救走……”不料謝貽香這回突然插嘴,冷冷說道:“你嘴裏給我放乾淨些,否則休要怪我刀下無情。”

    言思道卻是不怒反喜,淡淡地說道:“你既然有此一罵,卻是說明你在認真聽我講的這些鬼話了。”當下他不禁笑了起來,又說道:“也罷,話說怪物救走了那位沒錢的主,富盜匪一方自然氣得火冒三丈。事後便有人對富盜匪說,救走敵人的怪物,其實便是這鄱陽湖裏的湖神顯靈,看湖神眼下的這般舉動,倒不如花錢做上一場法事,再用豬羊爲祭,祈求這位湖神倒戈,反過來相助自己一方。那富盜匪聽聞此言,當即便答應了。”

    “第二日,那富盜匪便派人在鄱陽湖畔的火龍山上準備,以猛火烤炙了十頭壯牛,一時間肉香四溢、滿湖皆聞。不出多時,便見火龍山下的鄱陽湖湖水激盪,似乎有龐然大物遊弋於水下。那富盜匪當即發令,命人將一頭烤熟的壯牛拋向湖中獻祭,打算藉此機會看清這所謂的湖神究竟是個什麼東西。伴隨着那頭壯牛落下,離湖面還有丈許高低之時,猛然間湖面裂開,一頭長約六丈、寬約四丈的巨型怪物破水而出,一張口便將那頭壯牛囫圇吞下,岸上當即便有人驚呼起來,叫道:‘那是一頭大黿!’”

    說到這裏,言思道又吸了一口旱菸,吞吐雲霧道:“說起‘黿’這東西,乃是形似烏龜的一種大魚,自古便已有之,其壽命更是極長,也便是俗稱的‘王八’了。史書記載,昔日周穆王出師東征,至江西九江,因江河密佈,行軍受阻,於是教衆軍大肆捕殺大黿,用以填河架橋,這才得以暢通無阻,最終戰勝了東面的敵人。從那以後,廟宇內外的石碑和帝王墳前的墓碑,一律要選用石雕的黿來馱負,便是來源於此。更有後來之人誇大其詞,說那窮盜……說那位沒錢的主最後之所以能坐上龍椅,便是因爲曾被這頭大黿馱過。”

    謝貽香冷哼一聲,淡淡說道:“你如何不說是天子與生俱來的帝王之氣,自有百靈護體,這才引來了大黿救駕?”

    言思道哂笑道:“有道是‘人以羣分,物以類聚’,依我看來,便是神龍助神龍,王八馱王八。”他不等謝貽香回話,連忙繼續講道:“言歸正傳,那富盜匪以熟牛投湖,引得湖中怪物現身。衆人一見之下,雖知是黿,卻也從未見過如此巨大的一頭黿,大半都被嚇得屁滾尿流,紛紛跪倒在地,口稱其爲湖神。”

    “然而那富盜匪看清怪物的真身後,卻是神色自若,教人繼續往鄱陽湖裏投擲烤熟的壯牛,那大黿在火龍山腳下連喫六頭壯牛,仍舊意猶未盡,富盜匪眼見時機成熟,當即臉色一寒,終於亮出了他的本意。只見他讓手下擡過來一個千餘斤重的大鐵球,而這個大鐵球之前早已和那些頭壯牛一併在猛火上烤炙,此時已被燒得通紅,富盜匪趁着大黿喫得歡暢之際,便令人如同方纔拋牛一般,將這個燒紅的大鐵球往鄱陽湖裏投擲下去。果然,那大黿畢竟低估了人心之險惡,當下也不疑有它,再一次自湖中躍起,一口便將那燒紅的大鐵球吞進了肚子裏。”

    “待到那滾燙的大鐵球滾落進腸胃,頓時便將那頭大黿燒得腸穿肚爛,在湖水中奮力掙扎起來,先後翻騰起數十道丈許高的巨浪,到最後終於還是消停了下來,留下一具龐大的屍體浮於湖面,泛起一大股焦臭味;而大黿身上流出來的血水,幾乎將這整個鄱陽湖都染做了通紅之色。”

    “那富盜匪眼見那大黿身亡,這才狠狠說道:‘整個江南都是我的,我纔是這鄱陽湖上唯一的王!又怎容得下一頭孽畜來和我爲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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