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扶桑的聲音很輕,好像一陣風捲過來,就會颳走。
沈宜安想要寬慰他兩句,卻忽然發現,所有的語言在這一刻都顯得蒼白。
秦扶桑抿脣,淺淺一笑。
從前,他也憎恨過,不理解過,他不明白,爲什麼同樣是母妃的兒子,自己就這樣不受寵,而秦扶蘇明明沒什麼本事,卻被璇妃捧在手心裏。
可是後來他懂了,這世上不是每一件事情都有原因的。
而一個人不喜歡你,也不會因爲你變得優秀就喜歡了。
他拖着病體在邊關蟄伏了這麼多年,他什麼能忍不能忍的都忍了,還以一個破落皇子的身份發展了自己的暗地裏的勢力。
秦扶蘇縱然受寵,但卻也是秦國出名的平庸皇子。
德不配位。
他死的時候,秦扶桑甚至還有幾分開心,他也因自己這種小小的開心而感到了幾分愧疚。
但是愧疚之餘,他還是想,秦扶蘇死了,母妃就會把所有的母愛傾注到他身上了。
可他回來尚沒有幾天,他就知道了,他永遠都不會取代秦扶蘇的位置。
他只不過是一個璇妃無可選擇下,秦扶蘇一個極爲不堪的替代品而已。
可是……璇妃最起碼還希望他活着,只怕秦岐巴不得他死掉吧。
看着秦扶桑面上的笑容,沈宜安愈發覺得心中難受。
“秦扶桑,你是不是恨我?”她輕聲問道。
秦扶桑睜開眼睛,琥珀色的眸子微微彎了彎。
他輕輕搖頭,“沒有,這世上希望我死的人,不止你一個。”
沈宜安還未來得及說話,又聽得秦扶桑道:“況且,確實是我活該……”
“從來沒有哪個陌生人對我那麼好過,他們都知道……我是秦國不要了的皇子,我被扔在邊關,養我的那戶人家在當地也算是首屈一指,可你知道嗎,我小的時候甚至喫不飽飯……”他垂了眸子,將所有的情緒都隱藏在長長的睫羽後面,聲音很輕,沈宜安幾乎要屏住呼吸,才能不錯過他說出的每一個字,“我那時候,只想着,我一定要回到咸陽,只有回了咸陽,我纔有活下去的機會,我沒想過……我沒想過她會真的救我們……”
其實在被薔薇帶着離開的時候,秦扶桑心中也不是沒有動搖的。
但是一切都安排好了,而那個時候再往外送消息,也已經來不及了。
他想要活下去。
幼時被綁架的經歷是他一生不敢回想的恐懼。
他生怕自己會死在那些山賊的手裏。
“對不起……”
良久之後,秦扶桑輕聲道。
沈宜安很想搖搖頭,和他說一句沒關係,然而她卻沒有這個資格替薔薇原諒殺她全家的人。
於是,她便只捂住眼睛,將全部的淚意都壓了回去。
她從前以爲自己歷遍了人間疾苦,如今才曉得,這世上諸人,各人有各人的疾苦。
她抽了抽鼻子。
忽而,就在這時候,沈宜安皺了皺眉。
“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她歪着頭問秦扶桑。
秦扶桑挑眉。
他病得厲害,還有幾分發燒,腦子裏嗡嗡的,連沈宜安說話聲音小一點,他都有點聽不分明。
“就是……”沈宜安又歪了歪脖子,她擡起頭來四下看着,像是在尋找這聲音的來源,“好像是什麼東西在咯吱咯吱響,但我也不知道……”
她四下裏環顧着,而此時,躺在牀上的秦扶桑忽然變了臉色,撐着就要坐起來。
“怎麼了?”沈宜安轉頭看他。
“我們得趕緊走……”秦扶桑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卻連嘴角咳出來的血星子都來不及擦,“前頭……那個大廳之所以點了火把還那麼陰冷,是因爲那裏……藏着一堵厚厚的冰牆……”
沈宜安將秦扶桑扶了起來,秦扶桑勉力想要讓自己動作快一點,卻是不能如願,只能將大半個身子都靠在沈宜安的身上,輕聲給她解釋着。
他是不希望有人來打擾先皇后安寧的。
所以,入口那裏,只要有人進來了,就會直接關閉,從裏面再也打不開。
而若是有人進入了這間屋子過長時間,前面的冰牆就會倒塌,壓到這間屋子裏來。
縱然不被那些厚厚的冰磚砸個正着,跟一堆冰在一起,也根本支撐不了多長時間,就會被凍死。
秦扶桑幼時曾被關在這個陵寢三天,雖然他沒有往裏走,但是打他有了自己的勢力以後,就想方設法瞭解了這裏面的方方面面。
他沒想過,自己還真的會有又被關進來的一天。
咯吱咯吱的響聲越來越大,沈宜安死死閉上眼睛,卯足了勁拼命往前走。
但秦扶桑的身子卻越來越沉。
“秦扶桑,你支撐住……”沈宜安氣喘吁吁道,“這一次,我不會把你丟下了……”
“秦扶桑,我們會一起出去的……”
迴應沈宜安的,卻只有大片大片的沉默,和越來越劇烈的碎裂聲。
“嘭!”地一聲,有什麼東西轟然砸了下來。
沈宜安下意識縮了縮肩膀,不敢回頭去看。
一股涼意已經從她身後升起。
緊接着,嘩啦轟隆聲,絡繹不絕。
沈宜安知道,是那冰牆倒塌了。
“秦扶桑!”沈宜安帶着哭腔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她更用力地扶着他往前走,但目光所及之處,卻是一堵摸不透風的石牆。
“好……”
秦扶桑溫熱的鼻息撲在她的頭頂,迴應了她剛剛的那句話。
“這裏……”沈宜安扶着他走到了那堵石牆的前面,他伸手摸索了一下,按住了一個開關。
“吱呀”一聲響,這石牆緩緩挪動起來。
“我們一起走。”沈宜安說着,就要去扶他。
秦扶桑卻搖了搖頭,“這機關一定要有人按着,石牆才能保持開啓……”
他仰頭看了一眼,若是他鬆手,這石牆便會轟然砸下來,他和沈宜安當即就會變成肉泥。
“那怎麼辦啊……”
那些冰磚滾落下來的越來越多,距離他們也越來越近。
寒意如跗骨之蛆,驅散不掉。
秦之亥咳得更厲害幾分,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那邊……”他的左手往前指去,“你快跑過去……那邊牆上有一個凸起你看到沒……你按住,我這邊就可以鬆手,我就可以過去了……”
沈宜安其實是想自己留在這裏,讓秦扶桑過去的。
但是他現在根本沒辦法做到一個人走路,她先過去按住按鈕,再讓秦扶桑過了門,到時候她再鬆手過來扶他,是最快也是唯一的辦法了。
沈宜安咬牙看了一眼後面轟隆轟隆倒下來的冰牆,點了點頭。
她拔腳往前跑去。
秦扶桑沒什麼力氣,只怕是支撐不了多久,她得跑得快點纔行。
她纔剛跑了一半的路程,就聽見後頭轟隆一聲響,星點灰塵揚起,那石牆重新合上,彷彿從未打開。
沈宜安回頭看了一眼,心裏驟然一驚。
她不敢多想,只拔腳往前跑去。
沈宜安幾乎是跌在了那個牆面的凸起上,她氣喘吁吁地伸手按了上去,腳卻還未過來,差點摔倒在地。
她劇烈地喘息着,回頭去看,但是那堵石牆卻還是嚴絲合縫,分毫不動。
沈宜安又重重地拍了兩下。
一切都沒有任何變化。
她將這附近牆面的凸起都拍了一遍,但卻沒有任何作用。
這些東西,根本就不是機關。
“秦扶桑!”
沈宜安跑回那堵石牆前面,重重地拍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