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看向秦岐,輕聲道:“但是父皇,本王也很想養這個孩子。”
此話一出,殿中不少大臣都登時一愣,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就算是秦之亥,也不曾狂妄到和秦岐對話時,自稱本王。
更何況,剛剛秦岐可是駁斥了他,他卻連個理由都沒給秦岐,直接說自己想撫養這個孩子。
彷彿今日過來,他只是要告訴秦岐一個結果,而不是請求他的同意一般。
在場的大臣們都能察覺出來的東西,秦岐又怎麼可能會毫無感覺?
但是他也知道,近來自己並不算好過。
豐越十八州和台州如今已經成爲秦扶桑的囊中之物,從前眼高於頂根本不願意理人的戚世成,如今也不知道是受了什麼蠱惑,居然願意心甘情願地跟在秦扶桑身邊。
秦扶桑的勢力日漸擴大,又有蘇梓椋在旁幫忙,如今秦岐還真是不敢輕易和他翻臉。
尤其是在這個時候。
青海之戰秦國慘敗,最得力的大將秦之亥下落不明,如今他不得不同時提防着青海和楚國,已經是焦頭爛額。
爲君者,能享常人無法享受之榮華,自然也就能忍常人無法忍受之事。
他到底是擠出一個笑容來,當着滿朝文武的面對自己的兒子服軟。
“既然如此,那你便帶他回去吧,畢竟璇貴妃生前一直很疼愛你,由你照顧你的親弟弟,想必她也會很放心。”
提起璇貴妃,秦岐的面上反而帶了幾分笑容,道:“對了,宣王,朕聽說,璇貴妃在臨終前已經爲這孩子取好了名字,死者爲大,爲了遵從璇貴妃的意願,也爲了紀念你哥哥,這個孩子,就還叫秦扶蘇吧。”
秦扶蘇,秦岐自然知道,這個名字對於秦扶桑而言意味着什麼。
他人生的全部苦難,都是因秦扶蘇而起。
他這是擺明了不想讓秦扶桑痛快。
“好,既然父皇願意,兒臣也不會有什麼異議。”
秦扶桑沒帶人過來,只能親手從乳孃手裏接過了那個軟軟小小的孩子。
他還不知道,他從今往後,再也不會有母妃了。
在躺在秦扶桑懷裏的那一刻,他非但沒有吵鬧,反而張開嘴巴來笑,揮舞着粉嫩的小手,想要抓住秦扶桑的扣子。
秦扶桑低下頭去看他。
雖然只有這麼小,但他眉眼之間,卻已經能看出楚環的樣子。
秦岐高坐在上頭,冷冷勾了脣角,轉瞬卻又落下。
秦扶桑啊秦扶桑,你真的以爲撫養這個孩子對你而言是什麼好事嗎?
秦岐在心中冷笑,他之所以一開始不同意,就是爲了激起秦扶桑的怒意,好叫他更加堅定地想要養這個孩子。
而他後來不與秦扶桑爭執,也是因爲他覺得,這個孩子養在秦扶桑身邊,早晚會成爲一個隱患。
撫養你長大的人是你的親哥哥,同時也是你的殺母仇人,你會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秦岐光是在心裏想想,都覺得很痛快。
而此時,一直跟在楚環身邊的桂嬤嬤忽然跪在了地上,朝着秦扶桑磕頭,又轉過身對着秦岐磕頭。
她鼻涕一把淚一把,含糊不清地哭道:“貴妃娘娘去了,老奴本來該跟着的,可是老奴知道,貴妃娘娘心裏還掛念着王爺和小皇子,所以老奴希望,皇上和王爺能准許老奴跟着去王府,替娘娘照顧王爺和小皇子。”
桂嬤嬤這話說得倒是客氣,每一句都帶上了秦扶桑。
但是秦扶桑自己卻知道,楚環是不可能掛念他的。
可是不知道爲什麼,那一刻,秦扶桑面前忽然閃過一個場景。
他被人從楚環宮裏擡出去的時候,曾經偏頭看見了楚環最後一面。
其實當時,他明明心裏知道,楚環已經死了,但他卻好像根本沒有意識到,那就是他和楚環此生所見的最後一面。
也許,她於生命的最後一刻,也是有一點掛念他的?
秦扶桑還是沒有原諒楚環,但不知爲何,想到這一點,他忽然就覺得,好像人生也沒有那麼糟糕。
很久很久以後,沈宜安回想起當時的時候,還是沒有後悔自己那一刻的決定。
她希望能讓秦扶桑感知到,這個世界上還是有溫暖在的。
哪怕這個溫暖,只是她爲他造出的幻象。
左右楚環已經死了,她再也不會傷害秦扶桑了。
桂嬤嬤跪在那裏,啜泣不停。
她跟隨楚環多年,是有感情的。
楚環脾氣不好,對身邊的宮人也是動輒就發怒,但是對她卻一直還算是客氣。
縱然算是僭越,可是桂嬤嬤一直是把楚環當成是自己閨女看待的。
如今楚環驟然去了,她幾乎也要經受不住這個打擊跟着楚環一起去,好在,還有秦扶蘇。
秦岐沒拒絕,秦扶桑倒也沒有什麼異議。
叫桂嬤嬤跟着也好,不然找了別人,秦扶桑也不放心秦扶蘇的安全。
秦扶桑回去的時候,沈宜安並不在宣王府。
說來秦扶桑倒是有幾分不好意思,他總覺得自己現在有些過於依賴沈宜安了。
時時刻刻總要她在自己身邊,纔會覺得安心。
這一點,就連徐福都看出來了。
他說現在的秦扶桑,和以前很不一樣。
從前的秦扶桑,面上總是沒什麼神情起伏,雖然看起來好像脾氣很好,其實內裏卻是堅冰一塊。
而如今的秦扶桑有了喜怒,也更多了幾分煙火氣。
“那麼你說,現在這樣子,是好還是壞?”
“不好說,”徐福道,“但王爺,沈夫人已經成了您的軟肋,往後……”
往後的路有幾分難走,徐福怕秦扶桑揣着這根軟肋,會出什麼事情。
“可是徐福,人無軟肋,何來鎧甲?”秦扶桑垂眸,輕聲道。
因爲有沈宜安,他的人生,纔是光輝燦爛的。
二人正說着話呢,沈宜安便進了前廳。
“剛剛去了一趟胡王府,沉瑜瞧着精神還是不太好。”沈宜安瞧見秦扶桑,便微微抿脣,但眉眼上卻蘊着一層愁。
“我已經派人去找秦之亥了,但是不管怎麼說,現在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我也是這樣和沉瑜說的,但是……到底她纔是真正難過和擔心的那個人,”沈宜安嘆氣,然後擡頭問他,“對了,你今日進宮怎麼樣了?”
“已經把他抱回來了,桂嬤嬤也跟着一起來了,說是照顧他,也好,桂嬤嬤有經驗,讓她和奶孃一起,也出不了什麼差錯。”
沈宜安看着秦扶桑的眉眼,輕輕抿脣。
如若當時她沒有把楚環的臉調轉一個方向的話,秦岐現在還會這麼溫柔嗎?
“對了,”沈宜安強迫自己把這個念頭從腦子裏甩出去,以免有一日一不小心對秦扶桑吐露了實情,“我想舉辦個宴會,沉瑜最近總是悶悶不樂的,想讓她開心一點。”
秦岐頷首,“只要你想,正好,秦扶蘇纔剛剛被接回來,以他爲名義舉辦個宴會也好,至於他母妃剛剛去了這件事,你也不必顧忌,朝中不會有人敢說什麼的。”
如今我已經不是從前那個無權無勢的秦扶桑了,我不會叫你受委屈的。
秦扶桑在心裏小小聲說道。
沈宜安頷首。
其實舉辦這個宴會,她並不僅僅只是爲了讓楚沉瑜開心,還爲了答應瑜妃的那件事。
就連瑜妃,都不知道她兒子到底喜歡顧傾城哪一點,不過沈宜安想,如若秦之羌看中的只是那張臉的話,顧惜月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