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安將楚和靖腰間的佩劍抽了出來,長劍敲在劍鞘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將劍抵在楚和靖的喉嚨上,眼底微微帶着幾分猩紅,“楚和靖,你是覺得我不敢還是不捨得?”
那一刻,楚和靖心頭驟然涌上來無法抑制的悲傷。
他好像搞砸了一切。
明明他從很早很早以前,就想好好和沈宜安在一起了。
他想償還自己犯下的罪孽,想要對沈宜安好,可是行差就錯,反而將沈宜安越推越遠。
“沈宜安,求你。”他微微仰了仰脖子,將自己最爲脆弱的部位盡數暴露在了沈宜安眼前。
能夠死於你的劍下,也算是我沒有白活這一生。
就在這一瞬間,忽而外頭有人闖入,劈手奪下了沈宜安手裏的劍。
秦扶桑將沈宜安拉到了自己身後,將那劍也扔在了一旁。
“我與沈宜安的事情,和宣王無關吧。”楚和靖冷冷看他。
“怎麼無關?”秦扶桑對上他的眸子,毫不心虛,“這世上喜歡她的人,又不僅僅只有你一個。”
剛剛沈宜安過去找他的時候,秦扶桑就覺得沈宜安有點不對勁,雖然沈宜安沒有說,但他還是放心不下,到底是跟着過來了。
然後,便看到了剛剛那一幕。
被奪下劍的沈宜安沒有再說一句話,只是在後頭微微顫抖着,她垂了眸子,將所有的情緒都隱藏在長長的睫羽後面,叫人看不分明。
“一個人難道連求死的機會都沒有了嗎?”楚和靖冷聲問道。
秦扶桑與他對視,“當然有,不管是上吊還是喝藥,亦或者是跳井和投河,你都可以去,但是你不能強迫沈宜安殺了你,她這輩子不會再和你有任何的糾葛,因爲你不配。”
沈宜安從未聽過秦扶桑這樣咄咄逼人過。
但不得不說,秦扶桑這句話,迅速讓楚和靖的氣勢垮了下來。
他滿面頹唐之色。
之前和沈宜安爭執,彷彿不管沈宜安說了什麼難聽與傷人的話,他只會難過,卻不會絕望。
那只是他們倆之間的事情,沒有外人摻和。
或者說,他很希望沈宜安說出那些傷人的話。
她越是努力去傷害他,越說明他在她心裏還有那麼一丁點位置。
而若是沈宜安真的殺了他,那麼往後餘生,他便真的可以在她心裏佔有一席之地了。
誰也無法取代和掩蓋。
也許那一刻他沒有想那麼多,但秦扶桑的話卻使他認清了自己卑劣的內心。
但是愛情叫人沒有尊嚴。
他已經拋棄了國家,拋棄了靖王府,甚至近乎拋棄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他將過往的一切全部掩埋,幾乎相當於爲了沈宜安而放棄了一切。
他連這些都不在乎了,又怎麼會在乎什麼尊嚴?
“沈宜安,我們兩個,哪怕還有那麼一丁點希望嗎?”
沉默如同無垠的荒野,瘋狂在這個屋子裏蔓延。
一時間,彷彿三人都丟失了呼吸,一丁點聲音都聽不到了。
心跳聲如擂鼓,在楚和靖耳邊瘋狂放大,近乎籠罩了全世界。
“秦扶桑,帶我離開。”
沈宜安輕輕拉住了秦扶桑的衣角。
秦扶桑沒有絲毫猶豫,直接抓住沈宜安的胳膊,帶她往外走去。
離開的時候,秦扶桑還撞了楚和靖的肩膀一下。
而他則像是一個失去了靈魂的木頭人一樣,半點都沒有動彈。
他甚至沒有勇氣回頭去看一眼沈宜安的背影。
秦扶桑送沈宜安回去,她直接坐在凳子上,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
而秦扶桑也就在一旁看着她。
她不說話,他也就只沉默着,並不着急。
很多時候,人也許並不需要安慰與共情,他們只是想靜靜地待一會兒,卻又不想過於孤單。
過了好一會兒,沈宜安才緩緩道:“秦扶桑,你有沒有原諒他們?”
不過片刻之後,他又道:“沈宜安,當年之事楚和靖也許當真是有苦衷,你可以不必和他在一起,也可以不原諒他,但是你應該放過你自己。”
“我痛恨他們倆,因爲他們毀了我的一生,也許在她臨死前,我曾經原諒過她,但那也興許只有一瞬間,因爲很快她就用實際行動告訴我,我的原諒她根本就不在乎,甚至說不定還覺得很可笑,因爲當年被她拋棄的那個孩子,現如今還會被她利用與算計,她說不定還覺得自己很聰明呢,我所謂的諒解,在她看來,不值一提,而我多年來的心結,她也從來沒有想過要解開,可是沈宜安,你不一樣。”
不管當時出於何種目的,至少現在楚和靖是真的在爲沈宜安做事,也是真的想求得她的原諒。
“我並非爲他求情,沈宜安,”秦扶桑輕聲道,“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但我是可以理解你的,我不是想說叫你原諒他,我只是想說,算了吧。”
算了吧。
如果你沒有非要報復的心,便不必再執着於從前的仇恨,不如就這麼算了,不是原諒他,而是和自己和解。
是的,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
大約很多人都不能理解,當初沈宜安那麼愛楚和靖,現下楚和靖又這麼愛沈宜安,爲什麼他們倆不能重新在一起。
明明他有苦衷,甚至也解釋過多次,道歉過多次。
甚至很多個深夜,沈宜安自己也都想過這個問題。
但是不行就是不行。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她無法原諒,永遠也沒有辦法原諒。
“我都知道……”沈宜安捂住臉,輕輕嗚咽着,“我也想過不如就這麼算了,只當沒有過這個人,也沒有過那些經歷,可是不行,秦扶桑,也許那些事情可以淡忘,但它留下來的傷痕永遠都會歷歷在目,看得見的地方,看不見的地方……”
正因爲如此,秦扶桑難能輕信別人,沈宜安也很難敞開心扉去愛。
人這一輩子,徹徹底底被傷害一次,被自己最親近的人背叛一次,就足夠用一生去治癒了。
“我是想過重新開始去愛,我想過放過從前的事情,但是秦扶桑,他一出現,一切就都土崩瓦解。”
沈宜安慘淡一笑,“也許我這一輩子註定在仇恨中渡過,註定要與他糾纏不清,直到我們其中的一個,死在不甘或者是仇恨裏。”
“沈宜安,”秦扶桑驟然抓住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只要你不想,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
“真的嗎?”她的眸子裏有什麼亮晶晶的東西,像是淚光,又像是星星。
“是的。”他堅定點頭。
沈宜安輕聲一笑,不知是何意。
她將頭埋進自己的膝蓋裏,彷彿蜷縮成一團,可以給她安全感。
“秦扶桑,這青海,不是我的家。”
她悶聲悶氣開口。
當年仇牧起許給她那樣好一個夢,以至於仇牧起去世以後,她還是想實現這個夢。
但是恐怕不行了。
哥哥,青海沒有你,不是我的家。
對不起,哥哥。
你所打下的青海,我不能親自替你守護了。
秦扶桑輕輕嘆息,擡手想要撫上沈宜安的後頸。
他想說,沒事的沈宜安,不管你去哪裏,我都可以陪你。
這江山如斯大,於我心中,不過你腳下半寸土地。
可他那句話還未說出來,門就忽然被人撞開。
穿着紅色衣衫的燕嬰如同一團火一般闖了進來。
“安安,跟我走。”
剛剛發生的事情,燕嬰已經聽說了。
他沒有半分猶豫,果斷衝進門來。
那一刻,燕嬰只盯着沈宜安看,彷彿在他視野裏,根本就沒有一個秦扶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