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榮街上,人已去了大半。
曾經攪動神京風雲,惹得無數人側目、忌憚、憤恨和豔羨的頂級權貴高門,在陽光明媚的春日裏,卻透露出秋之蕭瑟和淒涼。
今日,最後一撥賈家人,也將要離去。
榮慶堂。
“薔哥兒,近來是不是有事?”
賈母一身大妝,眼看着就要遠行了,到了她這個歲數,到底能不能再回來都不好說,心中總有些不安,似是去漂泊……
賈薔微笑道:“老太太怎麼了?這不都好好的,哪裏有事?哦,是了,必是老太太捨不得給見面禮,如今莫說重孫,玄孫都一大堆,認也認不過來。可你老這樣的老祖宗,甭管認不認得,見了面總要給見面禮罷?禮輕了面上都掛不住,不合你老的身份。可若是將寶貝都散出去,掏光壓箱底怕都不夠,估計得將寶玉的那塊玉給當了纔行……”
賈母聞言,一下笑開了,道:“又欺負寶玉!你放心,眼下玄孫雖多,可我的壓箱底寶貝還夠,當我的嫁妝是頑笑的?不過你這也……別的能爲倒也罷了,只生兒子的本事,滿天下誰也比不上你!
你怎這樣會生,鴛鴦也生了個兒子,好傢伙!這都多少了?
寧榮二府,這幾輩子兒孫都少,到了你這裏,都找補回來了!
不過,薔哥兒,越是如此,越是興旺,你越要保重好自己吶!”
說着說着,賈母又從喜轉憂,看着賈薔叮囑道。
賈薔點頭笑道:“自然如此……老太太怎會這樣想?”
賈母擺手道:“你也莫以爲我就是個混喫等死的瞎老太太,這些年,還是經歷了不少事。往日裏,便是賈家閉門謝客,可每日上門請安送禮的親舊世交何曾真正短過?這次回京,剛開始同樣是門庭若市,那些世交老親成日裏登門請安。
可左近這一個月,尤其是近半月,來的人越來越少,如今這二三天,我都要離京了,竟連個登門相送的人都沒有。
若說我還察覺不出些甚麼來,豈不真成了老廢物?”
上回被押赴回京,幾乎都要以爲落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好在扛了過去……
可如今看着,似乎還是沒有真正扛過去。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越是高門越是如此。
人家連門都不登了,豈不愈發意味着要壞事……
“薔哥兒,你要保重好自己吶!”
看着賈母含淚叮囑,賈薔笑了笑,溫聲道:“老太太且放心,如今我落得如此基業,又怎捨得沒個下場。你老放心去南邊兒逛一圈,今年過年時候再回來便是,沒甚大事。”
賈母點頭道:“好,你有成算就好!”
又看了眼賈政,回頭問賈薔道:“寶玉他老子還是想回金陵,不知可便宜不便宜?二房的家當,都還在金陵老宅呢。”
賈薔聞言也是有些無語,卻也不強求,點了點頭道:“沒問題,到了津門,自有人奉着老太太轉船去小琉球,二老爺便是金陵就是。”
賈母最後遲疑稍許,輕聲問道:“那……大老爺和大太太他們……”
賈薔淡淡一笑,道:“老太太放心,等年底家來,保管還能見着他們。”
賈母笑了笑,又拍了拍“黛玉”的手,溫聲說了句:“好孩子,難爲你了。”
其實,真的沒甚麼危險的,只是給一些人一個臺階下而已……
……
“老太太,您尋我有事?”
剛在碼頭上送走了賈母,寧榮兩府除了“黛玉”還在,幾近人去樓空,不想尹家太夫人又派人急尋他。
至豐安坊尹家後,尹家太夫人面容沒有往日裏的和藹從容,顯得有些冷清,她看着賈薔問道:“榮國太夫人已經走了?”
賈薔還是一臉微笑,看了看尹家太夫人身邊面色淡漠的秦氏,點頭道:“剛在碼頭上送走。”
尹家太夫人頷首,又問道:“你何時離京?”
賈薔想了想,笑道:“老太太,大哥、二哥已經到城外了,明日舉行祭告太廟的獻俘大典。總要等完事後再走……”
尹家太夫人目光凝重的看着賈薔,沉聲呵斥道:“糊塗!完事後?完事後你還走得了?”
賈薔還想說甚麼,尹家太夫人惱怒道:“我知道你必還留了些後手,可又何苦非要弄險?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年輕氣盛,又立下這樣大的潑天功勞,朝廷賞無可賞,非但不念你的好,還要謀你,你氣不過,非要和他們頂一回……
可這樣的事,豈是好置氣的?
薔兒,快走罷!再不走,就要走不脫了!”
賈薔聞言,未急着答覆,轉頭看向一旁的尹家老六尹瀚,笑道:“你和老太太說甚麼了,將老太太唬成這樣?”
尹瀚糾結着一張臉道:“姐夫,大哥、二哥帶回來的德林軍和火器營,剛進直隸就被重兵‘保護’起來了,說是犒軍,和圈禁有甚麼分別?聽說今兒皇城裏的德林軍也出城了,一出城,又被看了起來。五城兵馬司那邊,尤其是東城兵馬司,被步軍統領衙門巡捕五營的兵看死,城內十二團京營都轉動了起來,京裏各坊市街道,都開始佈置兵馬……防的就是繡衣衛作亂!姐夫……”
賈薔笑着截斷道:“這不是爲了獻俘準備的麼?也值當你驚慌?”
尹瀚氣的跺腳,道:“姐夫!!連國子監的監生們都看出來,如今已是十面埋伏了,是必死之局面,你怎還這樣糊塗?”
賈薔呵呵一笑,關心問道:“小六,國子監的監生們怎麼看此事?拍手稱快大罵誅國賊的多,還是有同情心的多些?”
尹瀚聞言,爲難稍許後,咬牙道:“姐夫,你把平康坊七十二家抄了,江南那邊蘇州、揚州、杭州、金陵的名樓也都抄了,還指望天下讀書人能念你的好?全天下的文人,怕都在罵你……不是姐夫,如今你還管這些?”
他快氣瘋了,怎麼看賈薔如今都似魔怔了般。
&和當年董卓老賊一味的在梅塢高樂,死到臨頭都不知,有何分別?
賈薔不理他了,回頭同尹家太夫人笑道:“老太太且放心,不妨事的。二韓頂多在太廟奉先殿前,痛斥警告我一番,以彰顯彰顯朝廷的威嚴。
他們不敢真拿我如何,德林軍並不只有四千,敢殺我,大燕的半壁江山都要陷入戰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