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紅樓春 >第二百二十八章 有我在
    隆安六年,正月十五。

    春寒料峭。

    本是上元佳節,然而揚州府權勢最高的鹽院衙門,卻沒有太多節日的氣息。

    甚至,鹽院主官和內眷,都不在衙門內。

    午時時分,陽光帶來了些許溫度,—汶河西面的鹽院衙門大門洞開,幾架馬車在一隊鹽丁的護從下,緩緩駛過文津橋。

    一路無事,待出了城後,又自碼頭上船,駛向西南方向。

    半個時辰後,客船在一新建的碼頭停泊。

    四五架馬車依次而下後,賈薔攙扶着林如海,竟走下了船。

    碼頭上恭恭敬敬站滿了人,一半爲男,一半爲女。

    賈薔攙扶着林如海站在碼頭上,對着一八寶簪纓馬車裏笑道:“林姑姑,你和姨娘、寶琴、楚兒、香菱她們去看看周圍的景兒,還有白鷺、野鴨那些鳥兒。我陪姑祖丈去作坊看看……”

    馬車裏安靜了稍許後,方纔傳出一道聲音來:“那好吧,你自去忙你的就是,何必同我說?”

    顯然對他不能一道前去,有三分不滿。

    賈薔哈哈一笑,也不讓步,男人嘛,怎麼能慣着女人?

    就回道:“你先去,回頭我陪姑祖丈轉完就速速去尋你們!”

    林如海:“……”

    車內冷哼了聲,卻帶着絲絲笑意,又有數道喫喫笑聲傳出。

    林如海聞言,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不過看着賈薔的眼神裏,並無不滿。

    以賈薔在揚州府表現的霸道,甚至有些不擇手段的意味。

    齊家那隻老狐狸,便是在他這個揚州鹽院掌院大人跟前,都氣勢不落下風。

    的確,以其與太上皇爲舊友的經歷,天下人誰又能在無憑無據的情況下,等閒將他如何?

    可是,面對賈薔這位太上皇欽點的“良臣”,齊太忠一樣害怕“以毒攻毒”,退讓三分。

    賈薔這個衆人眼裏的半大少年郎,卻在歷代鹽院掌院都忌憚的齊太忠面前,屢屢喫肉……

    這樣的少年郎,本該是六親不認,無法無天的。

    他也的確曾經這樣大鬧過國公府……

    可在他在乎的人跟前,他卻能如正常少年郎一般,伏低做小,溫柔小意……

    這樣纔好,這樣纔好……

    待李婧帶着一衆健婦女子護送黛玉衆人前去觀景後,賈薔則繼續攙扶着林如海,逛起島上諸作坊來。

    林如海自忖並非純粹的儒官,但是看到一座高大巨石磊砌的屋子大門前,鋪設着兩行木軌,進屋後,又見有一巨大門框似的東西矗立在門口,不由好奇問道:“薔哥兒,這些是……”

    賈薔笑着解釋道:“這是軌道,有專門的輪車置於其上,以駑馬牽拉之,可大大提高運力,還能減輕工人勞作量。這個則是龍門吊,上面那個是滑輪,用轉盤絞索牽拉,可以把庫房裏的貨較爲輕鬆送到輪車上。這樣做,一來提高運輸中的效率,二來,不讓工僕們太累。島上的主要活計,都是技術類,不是苦力。”

    林如海聞言,歎爲觀止,笑道:“雖然還粗糙的很,比不得朝廷的將作監,但也很有幾分意思了。”

    賈薔笑道:“將作監裏的大匠,都是彙集了全天下最頂級的能工巧匠,我這小小一作坊如何能及?不過,別處不能及,可在織染一道,卻不好說。”

    林如海讀書讀的通透,知道“不知爲不知”的道理,也沒有嘗試去了解一門手藝的頂級門道到底是什麼。

    因爲他知道,那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

    林如海環顧一週後,看着賈薔笑道:“看來你對自己摸索出來的織染手段十分自信,不過你姨娘也說了,你讓帶起回京當各家見禮的絲綢布帛,顏色都比市面上賣的更鮮亮明豔。有了這個,回去後也不必愁着琢磨往各家送甚麼禮了。只是這回,卻讓你破費許多。”

    賈薔搖頭笑道:“自家織染的,算不得甚麼。再說,金銀財富的作用就是用來使的,留在庫房裏不過是一堆沒用的廢物。若能襄助姑祖丈進京後儘快聯絡起世交故舊和老親世族,就算再多花費十倍,也是值得的。”

    林如海聞言笑罵道:“你明目張膽的讓我去賄賂世族?豈不知天子還有半山公最想拿他們開刀?”

    賈薔呵呵一笑,道:“不可能拿全部都開刀,是拿那些權高位重財大氣粗的豪族開刀。其餘的空殼子,即將沒落或者正在沒落,但祖上餘蔭仍在,仍有一些餘力的世族,卻是可以拉攏利用的。賈家那些廢物,一個個連官都不想去做,只願意在家裏享福受用,卻可以插手一些朝中官員的任命,憑藉的不就是先祖留下來的一些香火人情?當然,姑祖丈不方便做這些事,還是由我來罷。”

    這些道理林如海當然懂,他和韓彬不同。

    韓彬是真正的寒門子弟出身,能走到今天這一步,憑藉的就是他天生奇才以及一腔清正剛烈的忠孝熱血。

    韓彬也有朋友,也有盟友,但他的盟友和朋友,多和他一般。

    也正是這樣的人,才能撐得起大燕的脊骨。

    只是,連韓彬自己都明白剛不可久的道理,他自己是死了心,不惜以一身,換取大燕國運長存,爲江山黎庶掃一掃沉珂爛垢。

    所以,他不會與任何世族權貴虛與委蛇。

    剛猛直烈,一往無前!

    也唯有如此氣魄,才能將官場上沉寂的腐朽污臭滌盪乾淨!

    當然,後果自然是與敵偕亡,不會有第二種下場。

    林如海欽佩他,敬仰他,也願意襄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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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但林如海做不到韓彬這樣,因爲他自己就是世家子。

    他在世間還有牽掛,說的再難聽直白些,國朝社稷之安危,未必就比林家的安危更重許多……

    所以,哪怕爲了維護林家的存續,他也不可能如韓彬那樣六親不認,總要選擇一些和光同塵。

    只是正如賈薔所言,他自己不好親自做這些事,天子和韓彬更不許,而他又無親子……

    賈薔這個時候出現,豈能不讓他重視和喜歡?

    但……

    “到底委屈你了,你爲了活的自在些,不與人下跪,連官都不願做。原是想躲在幕後,操控局勢,以圖自保無憂。這對你來說,並非難事。不想造化弄人,走到這個地步,還得讓你出去拋頭露面……”

    說至此,林如海既憐愛,又忍不住笑出聲來。

    將“拋頭露面”用在一個少年郎身上,也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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