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城關東門大道上,遙遙有一頭健碩的青牛現身,向西而來。
在青牛的背上,坐着一位白髮老者,紅顏大耳,雙眉垂鬢,鬍鬚拂膝,身着素袍,充滿了道骨仙風之氣。
隨着盞內珠子的轉動,紫雲間青牛昂首揚蹄,似是在邁着有穩健的步伐。
老者坐在牛背上,逍遙自在,悠然自得,緩緩出關……
雖場面簡單,然而在華夏這片土地上,但凡讀過些書的人,又有誰會不知道,這是老子西出函谷關的情形?
這奇景分明就是老子西遊,紫氣東來啊!!
見到這道家始祖現世人間,太上皇強忍着跪下求問長生法的衝動,躬身做了道揖。
至於那位中年道人,則畢恭畢敬的跪下,大禮參拜。
過了好一陣,太上皇的心境才平復了稍許,看向了一旁靜候多時的賈薔,一時有些難言。
這個功勳門第出身的少年,還真是,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顯然,賈薔先前所言,不是信口雌黃。
他不可能知道,九華宮會在今日發難,又怎會提前預備下這樣一份至寶?
由此可見,他果真是有誠孝之心的。
再想想他先前所言,也的確如此。
賈家東府那個廢物,又豈能與他這樣的天下至尊相比?
他兢兢業業爲蒼生社稷,爲大燕江山勤政三十載,造下無邊功德,那賈敬又算得了甚麼?
賈薔恨之圈禁之,也是有道理的……
念及此,先前聽人告狀後生出的震怒之火,也就消散的七七八八了。
太上皇對賈薔道了句:“難爲你有心了。”
賈薔搖頭道:“原是臣本分之事。臣心中始終明白,若無太上皇厚愛,欽賜表字良臣,臣絕無今日之果!”
太上皇“嗯”了聲,看了看那還未消散的奇景,遲疑了稍許,道:“敬獻此寶,朕原該厚賞於你。只是,你太年輕,如今已是武侯之爵。封賞太過,對你來說,未必是好事,你可明白朕的苦心?”
賈薔忙行大禮拜下,道:“有太上皇這番苦心在,難道還有比這更珍貴的賞賜?且臣早先便對太上皇說過,此生之心念,並非襲貴爵,當高官。如今因爲種種不得已之由,已經成了國侯,還當了五城兵馬司的都指揮,實話說,已經超出了臣的能力範圍,原不該愧受……
但是,臣家世受皇恩,臣更是蒙皇恩深重,到了這一步,臣又豈敢因一己之私,生出不爲天家朝廷效力的私心?
身居貴位,關上門來受用富貴清閒的日子,誰又不想過?
可即便貴如太上皇當年,尚且吃了無數的苦頭,熬了不知多少年月的夜,才使得江山平靖,黎庶能喫得起飯,穿得起衣。
所以臣纔想着,且多出幾年力,怎麼也要幹到三四十,再致仕乞骸骨,方不負天恩浩蕩!”
太上皇第一次露出了笑臉,笑罵道:“朕三四十時,正是最累的時候,你就想乞骸骨了?果真沒襲這個爵也就罷了,既然襲了這個爵,就好生忠於王事罷。你日子還長,等到了朕這個年歲,再受用也不遲。”
“好!極好!”
太上皇聞言大悅,想了想後,對魏五道:“去取一道金牌來給他。”
又對賈薔道:“得閒時,可來九華宮見朕。朕之良臣,豈能久不見朕?去罷。”
……
拜別太上皇,出了內殿,持金牌而行的賈薔一步步邁在九華宮皇庭間。
背後的冷汗,早已將後襟浸溼。
生死操於他人之手的滋味,着實令他發自內心的恐懼,和痛恨!!
日子,是不是過的有些懈怠了……
正當賈薔在宮人領引下,不疾不徐往外行走時,忽聽背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他未理會,不想轉眼間,九華宮內所見那位中年道人就追上前來。
賈薔見他過來,也未迴避甚麼,站定腳步看着此人,目光之清寒,令來人苦笑。
“無量天尊!寧侯,貧道乃龍虎山當代天師張元隆,見過寧侯!”
見他行禮,賈薔避讓開來,龍虎山天師雖無官爵,卻有天子所賜乾坤玉劍,見到親王都不必行大禮,他也不願輕受。
但這個仇,肯定是不會忘記……
張元隆直起身後,看着賈薔道:“寧侯,今日事,並非貧道在聖人面前搬弄是非。貧道雖爲玄真觀的道友求過情,但也僅此而已。”
賈薔呵呵笑了笑,對此言只當放屁。
見他不信,張元隆也是心急。
龍虎山的根腳極硬,並不害怕得罪勳貴。
可是張元隆卻清楚賈薔的背景和事蹟,此子不僅是太上皇良臣,還是隆安帝的信臣。
或許在隆安帝面前,他還差很多,可賈薔背後還有一個林如海,那可是隆安帝真正的肱骨重臣。
越是接觸太上皇,張元隆越明白太上皇的
時間不多了,這個時候得罪死一個未來前途不可限量的勳貴,實在不智。
關鍵是,此事真不是他上的眼藥!
玄真觀和龍虎山雖然勉強能拉上一點干係,但這份干係還不足以讓他做下這等事來。
逼不得已,張元隆上前半步,壓低聲音對賈薔道:“此事乃是端重郡王進宮,與太上皇所言。”
說罷,轉身離去。
賈薔看了眼身前不遠處眼觀鼻,鼻觀口的內侍,心中緩緩唸了聲:
端重郡王,李吉……
……
佈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
聽聞賈薔之言後,林如海面色凝重之餘,露出一抹慶幸之色。
便是以他如今的地位,對上太上皇,也沒有多少可防禦之力。
今日若非賈薔天生有一顆“忠敬”之心,說起奉上之言,幾無底線可言,再加上一個道門至寶……那就着實兇險了。
對於此,賈薔沒覺得有甚麼羞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