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的馬車被百十名老婦或是三四十歲的婦人,帶着婆子嬤嬤和小孩,圍在一起不能行。
馬車車壁上還有地上散着碎了的雞蛋、餿水、污臭的鹹菜……
各種哭罵聲、污言穢語聲、詛咒林如海斷子絕孫不得好死的聲音如唱大戲般。
更遠處,則圍滿了看熱鬧的人。
這裏是佈政坊啊!
神京城一百零八坊,最清貴的幾個官坊。
也有公人的身影出現,可對上那些哭天搶地的白髮老婦,對上那些婦人,連他們似乎也沒甚好法子。
戶部的大案,經過一日一夜的發酵,早就驚動了神京。
官場上的風聲,卻都是向着戶部人說話……
所以不管是大理寺、刑部還是順天府衙派來的人,都不敢動硬的。
也有人暗中打招呼,不許他們強來。
果真今日被這些婦人揪鬥一場,哪怕不被拖出來啐罵辱打,只圍着罵上半天,林如海積攢的清譽,也要折損大半……
之後當然會將這些婦人嚴懲,但如此一來,戶部殘餘之人豈不更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林如海在戶部,縱能逞一時之兇威,以後也必會寸步難行,待不長遠……
而且,背後之人也在等。
誰不知道林如海有個好姑爺,一直當他的馬前卒,簡直快成了門下走狗。
如今林如海遭難,賈薔會不出面?
以賈薔那種粗莽性子,怕是不會顧忌這些婦人的身份。
若這些婦人是右侍郎黃益和那十八個已經被查出罪證的郎中、員外郎、主事等官的家眷也就罷了。
可這些婦人只是戶部一些犯了些“小過”,至少在這次大案中,只是“小過”,註定會被放出來的官員的內眷。
將她們打了或者殺了,出了人命,那林如海和賈薔這對翁婿,就不僅是自絕戶部這樣簡單了。
然而看着給賈府報信的人已經去了近一個時辰了,按理來說,也該來了……
是來了!
來了幾十個老婦,提着掃帚、簸箕和鏟子等“兵器”。
在圍觀羣衆目瞪口呆中,這幾十個老婦上前將同樣發懵的圍堵人羣先罵後打……
“誰讓你們髒了這地兒的?”
“俺們天不亮就來清掃出來的街道,就讓你們這羣老瀅婦小昌婦們給污了!”
“黑了心的下流種子,壞透了的老表子們!”
“你看看你們將這地兒給髒成甚麼了,給俺添乾淨了!”
那些小官宦人家出來的婦人,哪裏是這些市井悍婦們的對手?
連啐罵帶抓打,連一碗茶的功夫都沒用,就被打的潰不成軍。
有兩個年輕些的婦人,連身上的衣裳都快被扒乾淨,發出殺豬般的慘叫哀求……
而暗中想要出面“主持公道”的人還未靠跟前,就被幾個身手矯健的大漢直接鎖拿按倒在地,拖到一旁。
這時看熱鬧的人才發現,不知何時,面色清冷的賈薔,已經帶人騎馬立於一旁……
眼見一羣婦人廝打的實在不像話,有大理寺的官員上前,對賈薔拱手道:“寧侯,還是適可而止罷。此處乃佈政坊,皆是朝廷三品衣紫大員的住宅。鬧成這樣,實在有失體統!”
賈薔淡淡看向此人,問道:“你哪位?”
此人面色一變,強笑道:“下官,大理寺少卿裘源。”
大理寺少卿乃從四品官,在大理寺中僅次於寺卿的實權大員。
漢時景帝加了個“大”字,意爲取天官貴人之牢曰大理之義。
裘源原以爲,以他的身份,賈薔無論如何也該結個善緣。
卻不想,賈薔目光清洌的問他道:“這些人,是你的人?”
指的是被他手下扣下的,想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五個人手。
裘源聞言一滯,道:“下官聽聞有不明人士,圍困戶部左侍郎林大人,因此特意帶人前來……”
賈薔譏笑道:“你帶人在這看了近半個時辰,看到有人來和那些蠢婦扭打在一起,才決定上前相助?”
裘源面色一變,還想說甚麼,賈薔卻已經不去理會他了。
他縱馬上前,至場正中,翻身下馬,至被林府下人保護着的車駕前行大禮道:“弟子來遲,讓先生受苦了。”
馬車內,傳來的卻是平淡不起波瀾的聲音,道:“無事,薔兒不必過多爲難她們,不過一羣可憐人罷。”
賈薔卻道:“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先生且先回,弟子將這些愚婦背後之人問出後,再去見先生。”
林如海沉默稍許,回了聲:“也罷。”
他相信,賈薔不會中那些人的圈套。
賈薔起身,打發林府管家成席帶着馬車先回林府。
等林如海的車駕進入林府後,賈薔才一臉凌厲的看着那羣被掃地大媽打的無處可逃的婦人,沉聲道:“戶部大案,皇上和戶部林侍郎並諸位大臣原本秉着懲前毖後的寬厚之心,只誅首惡,餘者只要坦白贖罪,可網開一面。卻不知是誰人挑唆的你們,恩將仇報,如此惡毒的圍堵辱罵林侍郎。好啊,既然你們如此能耐,那就將你們家男人的罪過好好理論理論,看看他們到底有罪無罪。你們放心,所有罪證都會擺開,必讓你們心服口服!只是,這次卻別想再讓朝廷開恩,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該坐大牢的坐大牢!一羣不知好歹的賤婢!!”
賈薔的話,讓這些婦人都懵了,她們做夢都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其中有一頭髮花白的婦人卻忽然大聲道:“你少哄人!就是林如海那老毒夫把我們老爺抓了起來,冤枉了他,我們老爺不過是顏料庫的小小管事,從來沒做過虧心事,憑甚抓我家老爺?”
賈薔厲聲道:“你們家男人叫甚麼名字?”
那婦人卻不肯說:“你休想知道,你必是想害人!”
賈薔微微揚了揚頭,立刻有兩個親兵上前,將這個婦人抓了起來,賈薔也不指望從她嘴裏得出消息,一鞭子抽在她臉上讓她閉上了咒罵的嘴後,又拿鞭子指着方纔和這個婦人在一起的一位年輕些的婦人,道:“說,她是哪家的?不說,一樣的下場。”
這年輕婦人哪裏敢硬扛,老老實實的交代了,賈薔冷笑一聲,對身邊商卓道:“讓人去林府,問問顏料庫的王主事,到底是不是清白的?罪證可俱全否?”
商卓立刻前往,未幾而歸,大聲道:“侯爺,林老爺說了,顏料庫的王明義是三庫中除了銀庫外,八個罪證明確的主事之一。王明義妻子高氏有藏匿轉移貪污所得之罪,將王明義所貪並偷盜之物資,轉移至其孃家高家。所以,高氏並高家都會被株連在內。林老爺說,今日他還替八人求過情,罪過輕些的,只要交出貪瀆之財,可以戴罪立功。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原還在思量中……既然大理寺的裘大人在,侯爺直接將人交給他就是。此事,林老爺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