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曲阜,孔府前。
曾經普天之下,除皇宮外最大的一座九進宅院,此刻只剩一片斷壁殘垣。
大火燒了一天一夜,正堂大殿倒塌,聖人典籍化爲飛灰,在這熊熊大火下,就連死者的屍體,都大多被燒成焦炭。
曲阜所屬濟州知府何葉率府衙大小官員,並府學教諭,和濟州府諸縣在內所有的讀書人,上至白髮老翁,下至垂髫稚童,此刻皆披麻戴孝,跪於聖府前,慟哭不休,如喪考妣。
曲阜滿城掛白,家家戴孝。
繡衣衛百戶王阿大率領二百繡衣衛、二百御林親軍來此後,亦爲這陣勢所驚。
不是人數,而是那份發自肺腑的悲痛。
他們來自京城,又是天子親軍,纔剛經歷完國喪沒多久,看到的大陣仗比這多的多,但是國喪那種哭……大家心裏都有數。
甚至許多家喪,哭的是真是假,也是一目瞭然。
但此刻,這樣多的讀書人披麻戴孝的跪在此地,哭的撕心裂肺。
這場面,還是讓人震撼。
濟州府知府看到有繡衣衛前來,由屬官攙扶着上前迎接,王阿大傳了林如海的鈞旨後,問何葉道:“何大人,可組織人手入內,看看可有幸存者?”
此言一出,周圍人都紛紛搖頭嘆息。
何葉道:“火太大了,怎麼會有生者?再者,聖府多有禮祭金銀器物,雖化於祝融之威,但仍可拾整起來。朝廷若無派人前來,不敢讓人擅入。”
王阿大點點頭,道:“林相亦是此意,不過還是再看看,是否有幸存者。”
何葉聞言又落起眼淚來,道:“白蓮妖賊,喪心病狂,實在可恨!原本聖府太夫人明日便是八十大壽,孔家近支皆至聖府,誰料……誰料……”
王阿大也不多說甚麼,一面調派兵馬看守好孔府,一邊與何葉一道,帶人進去看看。
一路行來,隨處可見焦屍。
“太慘了!若非前夜突降大雨,連眼前這點都留存不下!”
“山東大旱了近半年,滴雨未下,好多井都幹了。可聖府失火,卻普降甘霖。可見,是至聖顯靈!”
“若非那場大雨,這許多東西都保不住……唉,這雨若是早點下下來就好了。”
聽着何葉痛不欲生的絮叨,王阿大搖頭道:“衍聖公府的人多死於砍殺,和下雨不下雨沒甚干係。”
其實燒一把火也還好,不然住着聖人苗裔的妻女後宅,讓一羣亂民闖入會有甚麼下場,想想也知道……
從頭到尾,挨個庭院看了一遍。
東路院宗祠處已經沒法看了,那裏原本就全是金絲楠木蓋成的宮殿,又有無數帷帳錦帛飄舞,失火之後,連廢墟都沒留下……
中路院和西路院倒也還好,不過頂多也只留下一個框架,內裏亦是都燒乾淨了。
許多慘像,莫說何葉等文人不忍目睹,痛哭不止,便是王阿大等繡衣衛,都連連搖頭。
有不少人,顯然沒被殺死,卻被大火生生燒死,地上牆上的血色抓痕,觸目驚心。
巡視至西路院,何葉已經堅持不下去了,面無人色。
衍聖公府雖是直隸州,歸巡撫直轄,可到底在濟州府下,如今遭白蓮妖人屠戮焚燬滅門,他這個知府絕無保全性命之理。
這道聲音出現在此處,詭異驚悚之餘,卻又讓人一個激靈。
最先反應過來的居然是何葉,五十多歲鬚髮都已經花白的人,此刻卻機敏的像個青壯,一把推開身邊攙扶之人,尖聲道:“快,快快!快去看看,哪裏在哭,哪裏在哭!!”
王阿大也是面色猛然一肅,一揮手,身邊人立刻四散開來,扒開一具具燒焦的乾屍,尋找哭聲。
只是將四周的宅院裏都尋遍了,也沒尋到。
正當何葉和王阿大失望之際,卻又聽到一陣隱隱的嬰孩啼哭聲傳來,何葉急得跳腳,讓人再去尋,衆人忙又折返回廢墟內尋找,王阿大卻在庭院內走了幾步,繞過半圈後,忽地間牆壁邊有一井沿,井口上的木轅和繩索已經燒燬,他一步步上前,正當靠近井口時,忽地又一聲嬰孩啼哭聲傳出,他眼睛驟然明亮,大聲道:“來人!快來人!!”
……
神京城,乾清門。
今日本是中秋休沐,除卻各要緊公房留職人員外,普天同慶闔家團圓之日,可是滿朝文武,卻被七十二下景陽鍾給驚進了皇城。
景陽鍾八十一下乃國喪,象徵着帝王之崩。
而七十二下,僅次於八十一下,亦是國喪,意味着太后或是皇后之薨。
原本宗室諸王、皇親國戚和武勳親貴並文武大臣,都以爲是太后薨了,畢竟自太上皇國喪後,太后就再沒露過面。
便是太后千秋節,也傳下旨意來,免了拜賀。
若非時有宗室老太妃入宮,還能見到太后,說說話,怕是好多人都要懷疑,太后已經隨太上皇去了……
這次景陽鐘響,實在太符合太后的人設了……
只是誰也沒想到,等他們急匆匆趕至皇城後,卻被引至乾清門。
隆安帝露面後,百官跪禮,只是跪下後,竟未被叫起。
過了好一陣,隆安帝方緩緩問道:“羅榮來了沒有?”
跪在何振身後的羅榮忙道:“回皇上,罪臣在。”
“罪臣?”
隆安帝聲音和冰渣子一樣,緩緩道:“你也知道你有罪?”
羅榮聞言面色一白,忙道:“皇上,臣教……臣身爲宰輔重臣,卻未能規勸好臣之叔父,使得他輕慢職位,未能盡到牧民之責,臣……”
“住口!”
隆安帝厲喝一聲,道:“到了這會兒,你還敢信口雌黃!羅榮,朕問你,羅士寬一年到底孝敬你多少銀子?”
羅榮面色愈發蒼白,心中急轉,思慮到底發生了甚麼事,嘴上卻不慢,回道:“皇上,臣敢用全家性命作保,臣從未收過羅士寬一文一毫銀子!”
隆安帝生生氣笑道:“你居然……你居然還敢欺君!”
羅榮正色道:“皇上,羅士寬每年會給家母送些節禮、年禮,裏面或許有不少財物,但臣仍敢保證,臣從未收過羅士寬一文錢!”
看着其一副正氣凜然的模樣,隆安帝簡直作嘔,他想不明白的問道:“既然如此,那羅士寬賬房的賬簿上,怎麼記載着兩個月前,他才讓人送了十萬兩銀子給你?莫非他記錯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