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紳一體納糧,一體當差?
這是要掘天下讀書人的祖墳麼?
莫說這個,便是隻方纔的考成法,和之前韓彬奏摺上所書,重新丈量天下田畝之政,都會掀起驚天巨浪,阻力如山。
若是推行士紳一體納糧,一體當差,怕是用不了幾年,就會出現天下烽煙滾滾了罷?
韓彬見隆安帝如此震動,也明白他的苦衷,沉聲道:“皇上,臣方纔頓悟,若不將士紳官員一併捲進來,一起納糧當差,即便新政能緩和時弊,也非百年大計!賈薔方纔說的很有道理,臣之新政,終究還是要落在尋常百姓頭上,而對真正的富人和士紳,毫髮無損。到頭來,甚至反會逼得他們,主動投獻土地給士紳。因爲交給士紳地主的地租,也要比納糧當差少些。唯有向士紳一併徵糧差,方可減除根患!”
說着,韓彬如有神助,竟更進一步,聲音洪亮道:“而且,臣思之,若僅如此,下面的士紳豪族其實仍交不了多少稅賦!畢竟對他們來說,人頭稅纔有幾個錢?因此,臣還想將徵人口稅,改爲徵收地稅。廢黜人頭稅? 攤丁入畝!!”
“咳咳咳!”
賈薔聽不下去了,重重乾咳幾聲打斷,強笑道:“韓相? 您妙計能安天下? 小子實在佩服!只是? 這大政全是您的功勞,能不能別提小子的名字,和小子真是一文錢的干係都沒有……小子身子骨單薄? 實不想等人舉兵清君側時? 加上小子全家的名字……”
韓彬:“……”
隆安帝咬牙喝了聲:“賈薔,放肆!!”
韓彬卻沒讓隆安帝繼續喝罵,反倒長長呼出口氣? 呵呵笑道:“皇上? 此子不愧是林如海的衣鉢弟子。雖然看着混不吝? 憊賴放肆? 但……心底清醒的很。倒是臣? 有些失態了。”
而見韓彬冷靜了下來? 隆安帝也鬆了口氣,搖頭道:“這個孽障……也怪朕和皇后,縱容的有些狠了。朕原看着林愛卿身子骨單薄,總擔憂他壽元不久,林愛卿又拿他當親子一般對待? 朕愛屋及烏之下? 就拿他和李暄他們一般對待。可如今看來? 林愛卿身子骨還可以……所以往後你仔細着!”
最後一句自然是警告賈薔的? 林如海既然連子嗣都造出來了,顯然身子骨沒表面看起來那麼不堪。
既然如此,他也不必過分照顧林如海的“遺孤”了。
韓彬聞言笑出聲來? 他自然知道隆安帝此言是在說笑,便道:“皇上對臣子之厚愛,臣等實在受之有愧。皇上,臣方纔所得,雖有些激進,但絕對是一條正道,也是條真正可定百年,不,是可定三百年國運的良策!
只是,兵權未固前,不敢妄動。連一絲風聲,都不敢傳出去便是。”
隆安帝聞言頗以爲然的點了點頭,然後看向賈薔,目光警告他,不要走漏絲毫風聲。
賈薔卻立刻指向戴權,大聲道:“皇上,若有絲毫風聲傳出去,必是此人!”
戴權心裏狂罵,卻只能跪地舉誓不敢。
韓彬再度爲賈薔之膽大所驚,他雖不將戴權放在眼裏,卻也不會隨意去指摘天子心腹。
賈薔似乎聽到了他的心聲,居然爲他釋疑:“韓相莫小瞧此人,他侄子是天下第一大幫漕幫兩大護法之一,名叫戴緱,位高權重。我這個武侯,在人家眼裏根本不算甚麼……漕幫你老一定知道罷?都是青皮地痞,作惡多端,皇上剛纔說我是青皮頭子,其實戴公公纔是。外面都管他叫內相,韓相你不過是外相罷了……真的,不信您去外面打聽打聽。因爲我任兵馬司指揮時掃過他侄子的臉,他就嫉恨我,我估計他沒少說我壞話。您這大政對漕幫未必有利,他說不定就會傳出去,要不要……”
文臣對閹庶之提防,打漢末起,至唐末一波高峯,就再無一刻放鬆過。
內相?
哼。
這老閹庶正拼命磕頭道:“主子,奴婢冤枉啊!奴婢打侍候主子以來,從未在政務上多嘴過一個字啊!主子爺也不是寬縱奴婢的人,這內相之名,奴婢死也不敢認吶!”
他心裏快瘋了,從沒見過如賈薔這樣神經病一樣的人,俗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賈薔這般說他,那隆安帝又成了甚麼?
可這廝就是說了,這是要同歸於盡?
而隆安帝心裏也的確惱火,狠狠瞪了賈薔一眼後,同韓彬道:“這賤婢和賈薔倒是有過那麼一段過節,平日裏卻還算規矩。應該不敢泄露風聲……”
賈薔不死心,道:“皇上,臣可沒胡說,您要是不信,可去查查這位內相大人賣了多少龍禁尉名額。大內禁軍他都敢隨意兜售,嘖嘖,怕不是安插了不少他侄子的打手!”
此言一出,隆安帝眼睛就睜圓了,轉頭看向戴權。
大內寢宮之側,安插江湖綠林人手?!
戴權差點沒哭出來,叫屈道:“這都是從哪聽來的謠傳,主子爺,那三百龍禁尉原是主子吩咐,悉數招功勳世族子弟入宮的。主子也說了,一是此輩最忠心,二來也是施皇恩。
每個入宮的,奴婢無不上查他們祖宗四五代,都要世勳嫡傳子弟,連個庶出的都不行。
這樣嚴格,漕幫子弟怎可能進來?
哎喲,主子爺,奴婢可真是冤死了!”
賈薔轉了轉眼珠,喝道:“你敢說你沒賣錢?一個一二千兩銀子,好傢伙,三百個你賣了幾十萬!”
“快閉上你的嘴!”
隆安帝也被賈薔氣着了,當這是甚麼地方?是胡攪蠻纏之地麼?
“哪個與你說的,這奴才在朕跟前說你的壞話?”
隆安帝厲聲喝道。
敢窺伺御側,可是罪名不淺。
賈薔倒不怕,直言道:“恪和郡王說的。”
“傳李暄!”
……
養心殿皇庭前。
兩條條凳豎着擺起,東側條凳上,李暄面無表情的臉上,睜着一雙眼,直勾勾的瞪着對面。
那是人嗎?
求求你,可做個人罷!
賈薔似無所覺,趴在那挨杖。
“啪!”
“噗!”
兩道截然不同的杖聲響起,李暄目眥欲裂,張口就要大罵。
賈薔轉過頭來,擠了擠眼,小聲道:“有個發財的營生,要不要一起搞起?”
李暄臉上的暴怒,竟在一瞬間轉化成一張笑臉,伸長脖頸問道:“甚麼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