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贅婿 >第一〇七七章 蜉蝣哪堪比天地 萬象去罷見衆生(八)
    傍晚的雨淅淅瀝瀝,一陣一陣地落下來。

    陰霾的天空下破舊的院子,原本作爲園林的假山已經坍圮,一顆顆青色的山石被雨水溼潤,猶如沾上了菜油一般,原本着過火的地面也是一片黑色的泥濘。

    周圍是大火之中坍塌了的房舍,只有幾處破舊的屋檐仍舊完整,在這樣的天色下,襯着不遠處荒園的景色,一切便如同鬼蜮般陰森。

    纖細的身影無聲地衝出屋檐,腳步踏上院子裏溼潤的石塊,手中的劍光滑過雨幕,剎那間的幾個騰躍,已經如同鬼魅般的穿入對面的檐下。

    過得一陣,那身影又以同樣的速度穿行回來,腳步詭祕無聲,揮劍凌厲而迅速。這個下午的時間裏,也不知道她已經以同樣的方式在這院落裏來回衝刺了多少遍。

    再次衝入屋檐下之後,這一身黑衣、體形纖秀的身影腳步已經微微有些發抖,她站在那兒,緩緩舒了一口長長的氣息,知道今天的訓練已經到極限了。

    這是譚公劍中已經相對極端的練劍方法,以這樣的高速在雨中穿青石,比白日裏已經熟練的樁功要更加危險數倍。在穿行揮劍時每一絲的心神都要被調動起來,只要稍有失誤,輕則崴腳,重則傷殘。將人至於這樣的環境當中練習,其實也就跟懸崖上打拳的原理類似,都屬於是“盜天機”的一種。。

    嚴雲芝收起手中雙劍。

    這樣極端的鍛鍊方式,可以讓人的提升速度更快一些,但對於心神的耗費也是巨大,更別提中間還有可能受傷的恐懼感一直襲擾。但相對於最近困擾着她的其它事情而言,這些又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身體的各個地方正在將疲憊陸續反饋上來,她咬着牙關,控制着氣息的儘量平穩。家傳的劍法講究“藏如流水、動如雷霆”,即便已經疲倦了,也不能有所鬆懈。

    靜靜地站着,調息一陣,隨後披上放在破舊屋檐下的蓑衣,朝這院落外頭走去。

    在先前的鍛鍊裏,裏裏外外的衣裳都已經溼了,披上蓑衣也只是聊勝於無。從這處廢院子裏出去,外頭是陰冷的街道,連日裏的秋雨早將路面泡成一片泥濘。傍晚的路上不過寥寥可數的幾位行人,蓑衣下大都帶有刀劍,一匹灰馬踩着淤黑的污泥走在路上。

    或許是身上潮溼,破舊的街道、城池裏遠遠近近青灰的院落,在雨幕與泥濘中都是森冷的感覺。

    嚴雲芝低着頭,挑選泥濘中相對易行的區域,謹慎而迅速地去往街尾的客棧。

    傍晚時分,客棧之中未有燈火,但雜亂的大堂之中三教九流彙集,仍舊顯得頗爲熱鬧。嚴雲芝低頭進來,與熟悉的店小二打了招呼,隨後上樓回房,過得片刻,便有人送來一大盆熱水。

    店小二關門出去了。嚴雲芝在房間之中沒有點燈,她已經脫掉了蓑衣,此時將溼透了的外裳也解開,準備脫下時,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從房間的裏側走向門邊。

    她的腳步輕盈,走到房門邊,執起一支短劍,朝着房門的縫隙無聲地刺了出去。

    門外便聽得“哎喲”一聲叫喚,隨後有腳步聲迅速遠離。那人在走廊裏出聲:“嘿嘿,小娘皮真夠帶勁的……”

    那聲音遠去了,嚴雲芝才默默地收回了短劍。她在房間裏站了一會兒,彷彿只有胸口微微的起伏才能證明她此刻的存在。

    過得片刻,她找了一角破布,塞起房門上的些許縫隙,隨後纔去到熱水盆邊,脫去了衣物,擦拭了身體,待到身上乾燥下來,穿起一身輕衣後,她從包袱中找出一小包藥粉,倒了一些在水盆之中,然後將水盆放到凳子前的地下,脫了鞋襪將赤足浸泡進去。

    藥物的刺激帶來了腳上的些許疼痛,她俯下身子,用雙手抱住膝蓋,咬緊牙關,身體微微的顫抖起來。房間裏靜悄悄的,她努力地,不讓自己哭出來。

    十七歲的嚴雲芝,這一刻已是孤身一人,置身於離家千里之外的寒冷城池中了。

    一時的激憤,與時維揚之間徹底鬧崩,她並不爲此感到後悔。名節或許就此毀了,說到底也不過是一死了之的事情。而這一次衆人來到江寧,嚴家與時家的結盟,纔是真正的正題,若是因爲她的緣故,導致雙方交易的失敗,那麼被影響的,就不僅僅是她一個人,而是整個嚴家堡上下的老老少少,這是讓她內心難安的最大因素。

    這些大大小小的問題時刻在她的腦海中出現,十七歲的雲水女俠在過去的人生當中已經殺死了兩名女真士兵,但在關上門後的這一刻,負疚與茫然、孤寂與恐懼依然會令她難以自持。

    不知什麼時候,有人在外頭敲門。

    “嚴姑娘,在嗎?”

    嚴雲芝坐起來。

    “平哥兒?在的。”

    門外傳來的聲音屬於那日救她的兩兄弟之一,大哥韓平的嗓音。這兩兄弟武藝高強,大哥給人的感覺善解人意、溫文爾雅,二弟一身怪力、拳勁無雙,只是姓韓名雲,有些像是女人的姓名。兩人應該也是某個大族的子弟,到江寧這邊談合作的,平日裏並不住在客棧這邊,嚴雲芝估計對方的姓名都可能是假的。但她身處異地,自然不會冒昧刨根問底。

    只聽那韓平在門外說道:“我們從外頭回來,聽到了一些消息,晚上一道喫飯吧。”他說到這裏頓了頓,似乎是聽到門內的水聲,又道:“嚴姑娘,不忙。”

    “……哦,好的,那我……”

    “我和韓雲在樓下等你。”

    這位名叫韓平的兄長行事看來總是面面俱到,隻言片語的做好了安排,便已轉身下樓。嚴雲芝將足上的水擦拭乾淨,換上了衣裳,這纔拿上雙劍下樓。

    這時候天已經完全暗了,樓下客棧外的院子裏仍舊是斷斷續續的雨,大堂裏則點起了燈火,各種三教九流的人物聚集在這裏。嚴雲芝從樓上下來時,正見到兩道人影在外頭的走廊上打架,參與的一方便是神行壯實的少年韓雲,只見他一拳將對手砸飛出去,打入庭院內的泥濘之中。廳堂內的江湖人便是一陣歡呼。

    他的兄長韓平正坐在大堂裏側一張桌邊,手中拿着一本小冊子,正在看書,見到嚴雲芝,朝她揮了揮手。

    “平哥兒,這是怎麼了?”

    “年輕人熱血氣盛,想要活動一下,不用管他。”平哥兒輕描淡寫,對於弟弟小云頗有些不以爲然的樣子。

    也在這樣的說話間,打架的年輕人搖晃着手臂過來了,面上帶着爽朗的笑容:“我聽小二說,這人跑到你房間那邊去搗亂,實在不知死活。這就幫你教訓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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