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贅婿 >第八五〇章 滔天(一)
    夕陽西下,遠處青綠的田野在風裏微微搖擺,爬過眼前的小山坡上,放眼望去開了許多的野花。成都平原的初夏,正顯得太平而寧靜。

    寧毅與牛頭縣的縣長陳善鈞從山脊上走過去,一面走,陳善鈞一面指着前方的土地,向寧毅介紹着來此之後的工作情況。

    這陳善鈞四十歲出頭,樣貌端方正氣。他出身書香門第,祖籍在中原,家裏人死於女真刀下後加入的華夏軍。最開始意志消沉過一段時間,待到從陰影中走出來,才漸漸展現出非凡的事務性能力,在思想上也有着自己的涵養與追求,乃是華夏軍中重點培養的幹部,待到華夏軍從和登三縣殺出,便順理成章地放在了關鍵的位置上。

    “去年到這邊之後,殺了原本在這裏的大地主皇甫遙,然後陸陸續續的,開了四千多畝地,河那邊有兩千多畝,縣城另一邊還有一塊。加在一起,都發給出過力的百姓了附近村縣的人也常常過來,武朝將這邊界上的人當敵人,總是提防他們,去年大水,衝了田地遭了災禍了,武朝官府也不管,說他們拿了朝廷的糧轉頭怕是要投了黑旗,嘿嘿,那我們就去救濟”

    “所以到了今年,人心就齊了,春耕是我們帶着搞的,如果不打仗,今年會多收很多糧另外,中植縣那邊,武朝縣令一直未敢上任,惡霸阮平邦帶着一幫子人橫行無忌,怨聲載道,已經有許多人過來,求我們主持公道。最近便在做準備,若是情況良好,寧先生,咱們可以將中植拿過來”

    “牛頭縣又叫老牛頭,過來之後方纔知道,便是以咱們腳下這座小山取的名,寧先生你看,那邊主脈爲牛頭,咱們這邊彎下去,是其中一隻彎彎的牛角牛頭飲水,有富庶豐饒的意境,實際上地方也是好”

    一行人走過山脊,前方河流繞過,已能見到晚霞如火燒般彤紅。來時的山脊那頭娟兒跑過來,遠遠地招呼可以喫飯了。陳善鈞便要告辭,寧毅挽留道:“還有許多事情要聊,留下來一起喫吧,其實,反正也是你做東。”

    於是便一路往回走,到了能看見下方縣城的院子裏一同用餐,天邊的紅霞漸漸隱沒了,火把燃起來,陳善鈞說起發生在牛頭縣的好人好事,寧毅聽了笑着附和。

    陳善鈞的性格本就熱情,在和登三縣時便時常幫助周圍人,這種溫暖的精神感染過許多同伴。老牛頭去年分地、墾荒、興修水利,發動了許多百姓,也出現過不少感人的事蹟。寧毅此時跑來表彰先進個人,名單裏沒有陳善鈞,但事實上,許多的事情都是被他帶起來的。華夏軍的資源漸漸已經沒有先前那般匱乏,但陳善鈞平日裏的作風依舊節儉,除工作外,自己還有墾荒種地、養雞養鴨的習慣事務繁忙時當然還是由士兵幫忙養大之後的肉食卻也大多分給了周圍的人。

    武朝的儒學教育並不提倡過度的節儉,陳善鈞這些如苦行僧一般的習慣也都是到了華夏軍之後才漸漸養成的。另一方面他也頗爲認同華夏軍中引起過討論的人人平等的民主思維,但由於他在學問方面的習慣相對穩重內斂,在和登三縣時,倒並未展現這方面的鋒芒。

    此時,天色漸漸的暗下來,陳善鈞放下碗筷,斟酌了片刻,方纔提起了他本就想要說的話題。

    “這幾年來,我一直覺得,寧先生說的話,很有道理。”

    院子裏的房檐下,火把在柱子上燃着,小桌子的這邊,寧毅還在喫魚,這時候只是微微擡頭,笑道:“什麼話”

    陳善鈞面上的神色顯得放鬆,微笑着回憶:“那是建朔四年的時候,在小蒼河,我剛到那兒,加入了華夏軍,外頭已經快打起來了。當時是我聽寧先生講的第三堂課,寧先生說了公平和生產資料的問題。”

    寧毅挑着魚刺,笑着點頭:“陳兄也是書香門第出身,談不上什麼講課,交流而已嗯,回想起來,建朔四年,那時候女真人要打過來了,壓力比較大,說的也都是些很大的問題。”

    “不不不,我這書香門第是假的,小時候讀的就不多。”陳善鈞笑着,“老實說,當時過去那邊,心境很有些問題,對於當時說的那些,不太上心,也聽不懂那些事情直到小蒼河敗了,到了和登,才忽然想起來,後來一一印證,先生說的,真是有道理”

    他緩緩說道這裏,話語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伸手擺正眼前的碗筷,目光則在追溯着記憶中的某些東西:“我家幾代是書香門第,說是書香門第,其實也是周圍十里八鄉的地主。讀了書以後,人是善人,家中祖爺爺祖奶奶、爺爺奶奶、父母都是讀過書的善人,對家中幫工的農人也好,誰家傷了病了,也會上門探看,贈醫施藥。周圍的人全都交口稱讚”

    “家中門風嚴謹,自小祖輩父輩就說,仁善傳家,可以千秋百代。我自幼正氣,嫉惡如仇,書讀得不好,但向來以家中仁善之風爲傲家中遭逢大難之後,我悲憤難當,想起那些貪官狗賊,見過的許多武朝惡事,我覺得是武朝該死,我家人如此仁善,年年納貢、女真人來時又捐了半數家當他竟不能護我家人周全,本着這樣的想法,我到了小蒼河”

    他望着桌上的碗筷,似乎是無意識地伸手,將擺得稍稍有些偏的筷子碰了碰:“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想明白了寧先生說過的這個道理。生產資料我才忽然明白,我也不是無辜之人”

    寧毅點了點頭,喫東西的速度稍稍慢了點,隨後擡頭一笑:“嗯。”又繼續喫飯。

    “話可以說得漂亮,持家也可以一直仁善下去,但祖祖輩輩,在家中務農的那些人仍舊住着破房子,有的人家徒四壁,我一生下來,就能與他們不同。其實有什麼不同的,那些農家孩子如果跟我一樣能有讀書的機會,他們比我聰明得多有的人說,這世道就是這樣,我們的祖祖輩輩也都是吃了苦慢慢爬上去的,他們也得這樣爬。但也就是因爲這樣的原因,武朝被吞了中原,我家中妻兒父母該死的還是死了”

    寧毅將碗筷放了下來。

    陳善鈞在對面喃喃道:“肯定有更好的辦法,這個天下,將來也肯定會有更好的樣子”

    入夜的牛頭縣,涼爽的夜風起了,喫過晚飯的居民逐漸的走上了街頭,其中的一部分人

    互相交換了眼色,朝着河邊的方向慢慢的散步過來。縣城另一側的軍營當中,正是火光通明,士兵們集結起來,正要進行夜間的操練。

    老牛頭山腰上的院子裏,寧毅於陳善鈞相對而坐,陳善鈞嘴角帶着笑容緩緩地說着他的想法,這是任誰看來都顯得友好而平靜的溝通。

    “一如寧先生所說,人與人,其實是一樣的,我有好東西,給了別人,別人會心中有數,我幫了別人,別人會知道報答。在老牛頭這裏,大家總是互相幫忙,慢慢的,這樣願意幫人的風氣就起來了,同樣的人就多起來了,一切在於教化,但真要教化起來,其實沒有大家夥兒想的那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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