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贅婿 >三十四歲生日隨筆——森林
    1、

    我偶爾回想過去的畫面。

    若將時間放置於我的小學階段,那常常會是暑假裏的晴天,我躺在出租屋二樓鋪有涼蓆的牀上,對着大大的長有鐵鏽的窗戶,窗戶外有飄着雲朵的天空,夏日裏白雲如絮,我仰着頭看一片一片的雲,幻想着他們是一隻只變化的生物,在上演着怎樣的故事,然後會在這樣的想象裏緩緩睡去。

    窗戶的外頭有一顆大樹,大樹過去有一堵牆,在牆的那頭是一個養豬場與它所帶的巨大的化糞池,夏日裏偶爾會飄來難聞的氣味。但在回憶裏沒有氣味,只有風吹進屋子裏的感覺。

    記憶會因爲這風而變得涼爽,我躺在牀上,一本一本地看完了從朋友那裏借來的書:看完了三毛,看完了哈爾羅傑歷險記,看完了家、春、秋,看完了高爾基的童年

    初中常常是要上學的夏日的午後。如果說小學時的記憶伴隨着天空與風的湛藍,初中則總是化爲日光與泥土小道的金黃色,我住在爺爺奶奶的房子裏,水泥的四壁,天花板上轉動着風扇,客廳裏有立櫃、角櫃、桌椅、沙發、茶几、電視機,一側的牆上貼着中國地圖和世界地圖,進入下一個房間,有放置熱水壺、涼水壺、相框以及各種小物件的壁櫃

    時間是一點四十五,喫過了午飯,電視裏傳tv5從頭再來中國足球這些年的節目聲音。有一段時間我執着於聽完這個節目的片尾曲再去上學,我至今記得那首歌的歌詞:相見多年相伴多年一天天一天天,相識昨天相約明天一年年一年年,你永遠是我注視的容顏,我的世界爲你留住春天

    仔細回想起來,那似乎是九八年世界盃,我對足球的熱度僅止於那時,更喜歡的或許是這首歌,但聽完歌可能就得遲到了,爺爺正午睡,奶奶從裏間走出來問我爲什麼還不去上學,我放下這首歌的最後幾句衝出房門,狂奔在正午的上學道路上。

    爺爺早已去世,記憶裏是二十年前的奶奶。奶奶如今八十六歲了,昨天的上午,她提着一袋東西走了兩里路過來看我,說:“明天你生日,你爸媽讓我別吵你,我拿點土雞蛋來給你。”袋子裏有一包核桃粉,兩盒在超市裏買的雞蛋,一隻豬肚子,後來我牽着狗狗,陪着奶奶走回去,在家裏吃了頓飯,爸媽和奶奶說起了五一去靖港和橘子洲頭玩的事情。

    奶奶的身體如今還健康,只是患有腦萎縮,一直得吃藥,爺爺過世後她一直很孤單,有時候會擔心我沒有錢用的事情,然後也擔心弟弟的工作和前途,她常常想回到以前住的地方,但那邊已經沒有朋友和親人了,八十多歲以後,便很難再做長途的旅行。

    我也有多年不過生日了,如果可能,我最渴望在生日的那天獲得的禮物是好好睡一覺。

    但其實無法成眠。

    2、

    高中的畫面是什麼呢

    高中是陰天裏的中午和下午,我從學校裏出來,一邊是租書店,一邊是網吧。從校門出來的人流如織,我計算着口袋裏不多的錢,去喫一點點東西,然後租書看,我看完了學校附近四五個書店裏所有的書,後來又學會在網上看書。

    那時候爺爺去世了,弟弟的病情時好時壞,家裏賣了所有可以賣的東西,我也常常餓肚子,我偶爾回首高中時留下的不多的照片,照片上都是一張桀驁的冷硬的臉,我不喜歡這些照片,因爲其實付不起拿照片的錢。

    高中過後,我便不再讀書了,打工的時間有兩到三年,但在我的記憶裏總是很短暫。我能記得在佛山郊外的高速路,路的一邊是陶瓷廠,另一邊是小小的村莊,青灰的夜空中綴着星星的凌晨,我從出租屋裏走出來,到只有四臺電腦的小網吧裏開始寫下工作時想到的劇情。

    那就是異域求生日記。

    此後十多年,便是在封閉的房間裏不斷進行的漫長寫作,這期間經歷了一些事情,交了一些朋友,看了一些地方,並沒有牢固的記憶,轉眼間,就到現在了。

    如今我三十四歲,這是個奇怪的年齡段。

    三十四歲往前三十三,再往前三十二數字固然清楚明白,在這之前,我始終覺得自己是剛剛離開二十歲的年輕人,但在意識到三十四這個數字的時候,我一直覺得該作爲自身主體的二十年代驀然而逝。

    就像是在眨眼之間,成爲了中年人。

    3、

    回首過去的一年,衆多的事情其實沒有讓我心裏起太大的波瀾,很多的事在我看來都不值得記下,但相對於我的整個二十年代,過去的一年,或許我出門得最多:我參加了一些活動,加入了幾個協會,獲得了兩個獎項,甚至於贅婿賣出了版權但事實上我已經回憶不起當時的感覺,或許當時我是開心的,如今想來,除了疲倦,許多時候卻又空無一物。

    去年的五月跟妻子舉行了婚禮,婚禮屬於補辦,在我看來只屬過場,但婚禮的前一晚,還是認真準備了求婚詞我不知道別的婚禮上的求婚有多麼的熱情洋溢我在求婚詞裏說:“生活非常艱難,但如果兩個人一起努力,或許有一天,我們能與它取得諒解。”

    我一開始想說:“有一天我們會打敗它。”但事實上我們無法打敗它,或許最好的結果,也只是取得諒解,不必相互憎恨了。那個時候我才發現,原來長久以來,我都在憎恨着我的生活,殫精竭慮地想要打敗它。

    我究竟是如何變成三十四歲的自己的呢我捕捉不到具體的過程,只能看見各種各樣的特徵:我有了脂肪肝,膽結石那是早兩年去醫院體檢忽然發現的。我掉了不少頭髮那是二十五歲時不斷煎熬的結果,這件事我在以前的文章中已經提及,這裏不再複述。

    我在上頭說起生日的時候想睡覺,那不是矯情,我已經多年沒有過安穩的睡眠了。回想起來,在我二十多歲的前半段,我時常日夜顛倒、沒日沒夜地寫書,有時候我寫得非常疲倦了,就矇頭大睡一覺,我會一直睡十四個小時甚至十八個小時,醒來之後整個人搖搖晃晃的,我就去洗個澡,之後就精神抖擻地回到這個世界。

    我已經不知多久沒有體驗過無夢的睡眠是怎樣的感覺了。在極端用腦的情況下,我每一天經歷的都是最淺層的睡眠,各種各樣的夢會一直持續,十二點寫完,凌晨三點閉上眼睛,早上八點多又不自覺地醒來了。

    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渴望着文學女神有一天對我的垂青,我的腦子很好用,但從來寫不好文章,那就只好一直想一直想,有一天我終於找到進入另一個世界的方法,我集中最大的精神去看它,到得如今,我已經知道如何更加清晰地去看到這些東西,但同時,那就像是觀音娘娘給至尊寶戴上的金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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