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贅婿 >第一一七七章 盛夏(九)
    “小龍……”

    銀輝之下,少女的嗓音怯生生的,響起在院子裏,也像是星光下的浮塵一般漾開……

    寧忌看着她的腳步穿過了院子,打開門朝外瞧了瞧,回過頭後,她在下方仰起了臉。

    “……小龍。”

    那聲音這才微微的變了變,不再柔弱了,像是突然間安靜了下來。

    她轉身輕輕地關上了院門,隨後回到房間,喝了口水,攀着梯子,朝屋頂爬上來。

    在寧忌身邊坐了下來。

    一時之間,他們都沒有說話。

    安靜的夜,星光灑在前方的屋頂與街道上,像是一片大海,呈現出銀色、黑色相間的波濤來。城市已經睡去,遠遠的有樹的影子,睡在黑色的院牆邊,小小的樓船就像是身形龐大卻溫馴的動物,在泛着微波的河邊入眠,只偶爾有更夫走過遠處的街巷,燈籠帶着的溫潤的光芒一點點的往前方浸,像是城市的睡夢中滲出的光芒。

    他們也像是在這片安靜中睡着,看着這夜色,不願意醒來。

    不過,倒是寧忌首先說了話。

    ……

    “可能……出了些事情……”

    “嗯。”

    “那天過來的……一個朋友,叫做左行舟的那個,也許是出事了。”

    “‘混元斧’周刑。”

    “嗯,我……我也不確定。”

    ……

    對於這件事情要不要說,寧忌在這個晚上一度糾結了許久。

    但此刻坐在屋頂上,身邊的少女卻並未表現出太多的追問,他能夠感受到她就那樣安靜地坐在身邊,她的手臂軟軟的跟他靠着,穿着麻布長褲的雙腿伸長了,腳下是灰白的布鞋。她的身體並不像他那樣發熱,甚至給人以清涼的感覺。

    寧忌也就忍不住說出來了。

    ……

    “……我還在西南的時候,與左家的人,有過一些私誼,甚至……在打女真的戰場上,也是戰友……這次福州的局勢緊張,左行舟想要扮個壞人,幫朝廷打探情報,前幾天就是岳雲跟他在做戲……今天岳雲找過來,大張旗鼓地找周刑與詹雲海,我覺得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們已經失蹤了……而且朝廷這邊的判斷是,兩個人很可能已經出了事……”

    “……不會是嶽公子在繼續給他們造勢嗎?”

    “……可能很小,如果他們已經順利地打進敵人內部,這邊再乍乍呼呼的造勢,更大的可能是會節外生枝,而且,前幾天,左文軒過來找我,他說的一些話、開的一些玩笑,我當時不明白,現在想想倒是清楚了……他想要打聽左行舟跟我有沒有什麼聯繫,但又不想驚動我……”

    “……左文軒是……”

    “……啊,就是那個眼鏡,他是……”

    ……

    福州的後半夜,有夜風輕輕的拂過,寧忌大致地說起左家的一些狀況。對於福州之行,過去一個月間的預期都是很輕鬆的,他的腦子也並沒有提起太多的警惕心,但此時已經被驚動,很多的事情就能夠組成具體的脈絡了。

    回過左文軒與岳雲的行爲,左行舟很可能已經失聯了數天的時間,而且已經有了一些出事的證據。

    但這還並不是讓他感到爲難的事情。

    他感受着右側臂膀傳來的少女柔軟的觸感。

    自江寧城內重逢以來,兩人之間早已有過一些曖昧的肌膚接觸,在旅行途中的攜手、在山洞間的擁抱、亦或是來到福州後一起洗腳時的打打鬧鬧。但這一刻,屋頂上的這一份接觸,似乎又有着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他感到眷戀。

    有些爲難的話,眼下的這一刻,並不好說。他是從最嚴苛的戰場上下來的戰士,在過去的那些時日裏,遭遇任何事情,他都可以一往無前的奮勇迎上,左行舟出了事——甚至於左行舟死了——這原本都不是多麼難面對的一個狀況。但這一刻,對於如何安排好她,他沒能想到萬全的方法。

    “……我從西南出來,其實有點像是離家出走,不闖出個大的名頭,不好回去,所以到了福州,也不願意跟左家人有太多的往來……當然,也不是說左家眼下,就真的遇上了什麼難事,這是他們的地頭,一些壞人,總之都會被清理掉的……”

    一番話語,前頭分析事態,邏輯倒是清楚的,到得之後因爲還沒能完全想好,便大概地說了幾句廢話。寧靜的夜風與少女並沒有給他太多的負擔,只是某一刻,在他微微頓了頓時,少女的聲音,響了起來。

    “……小龍,我剛纔還以爲……你丟下我了……”

    這句話說的,便不是左行舟的事情了,寧忌偏過頭去,夜色之中,他看見曲龍珺迎了上來,將柔軟的脣,印在了他的嘴上。

    夏日的夜,冰冰涼的感覺,到了心裏,卻復又化作了溫暖的觸感。寧忌並沒有感覺到意外,似乎早就知道,某時某刻在某一處地方,這些事情是會發生的,而心跳的感覺又在砰砰砰砰的,變得很大……

    “……我、我……我不會的……”

    “……嗯。”

    他們的影子在屋頂上,輕輕地觸碰在一起……

    ……

    夜風從海上來,靜靜地吹拂過星光下的古城,更夫的燈籠浸過這條長街,又在那條街巷上漾起。

    他們在屋頂上又坐了許久,到得夜色最深時,寧忌纔將在安靜中睡去的少女抱起來,緩緩的走下屋頂。他的武藝既高,心情也平靜,抱着少女走下陡峭的木梯時,便如同從高空緩慢而平穩地降落。

    他將少女放回房間裏的牀上,腦海中還有對方方纔傾訴衷腸的話語。

    “……小龍。在我年紀還小的時候,我其實是武家的女兒,我的父親是將軍,因此,在幼時雖然唸書、彈琴、學做女工,可那個時候的我,其實更想當的,也是一個自由自在的女將軍……”

    “……父親去世之後,被聞壽賓買下來,學了許多東西,過的是很昏暗的日子……小龍,那段時間,我不敢想太多,有些時候,會想要去死……我到了西南,聽聞壽賓的話,要去給華夏軍搗亂,後來,最昏暗的那一天,我遇上的是你……我還以爲自己會死在那一天……”

    “……當時的我,好像真的是死在那一天了……醒過來以後,你和顧大嬸每天都讓我看到了新的東西……那個時候你整天板着臉,我好怕你,可是慢慢的,我才知道你想讓我當完整的人……”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那個時候,我纔剛剛想起以前,我想到小時候,想到死了的爹爹,慢慢的想起更多的事情……小龍,在那之前,我一直是個貨物,你救了我,我有時候想,是不是就成了你的貨物,我會這樣想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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