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贅婿 >第八七七章 前夜(中)
    雲中府,人羣熙熙攘攘,車水馬龍,道路旁的樹木落下枯黃的葉,初冬已至,蕭殺的氣氛並未侵入這座繁華的大城。

    馬車從街頭駛過,車內的陳文君掀開簾子,看着這城市的喧嚷,商販們的叫賣從外頭傳進來:“老汴梁傳來的炸果子老汴梁傳來的有名的炸果子都來嘗一嘗嘿”

    “豬頭肉正宗南方手藝豬頭肉精細”

    “南朝御宴廚子,本店專有”

    女真人獵戶出身,早年都是苦哈哈,傳統與文化雖有,其實大多簡陋。滅遼滅武之後,初時對這兩朝的東西比較忌諱,但隨着靖平的摧枯拉朽,大量漢奴的予取予求,人們對於遼、武文化的諸多事物也就不再避諱,畢竟他們是堂堂正正的征服,而後享用,犯不着心中有疙瘩。

    到得如今,諸多打着老遼國、武朝名義的奢侈品、餐飲店在西京這片早已屢見不鮮。

    兩個兒子坐在陳文君對面的馬車上,聽得外頭的聲音,次子完顏有儀便笑着說起這外頭幾家店鋪的優劣。長子完顏德重道:“母親是否是想起南方了”

    “這雲中府再過不久,恐怕也就變得與汴梁無異了。”看着街邊劃過的一棟棟鱗次櫛比的房屋,陳文君微微笑了笑,“不過什麼老汴梁的炸果子,正宗南方豬頭肉都是瞎說的。”

    “待到這次事了,若天下平定,兒子便陪母親到南邊去看一看,說不定父親也願意一道去。”完顏德重道,“到時候,若看見南邊有什麼不妥的料,母親開口指點,許多事情相信都能有個穩妥的方法。”

    完顏德重話語之中有所指,陳文君也能明白他的意思,她笑着點了點頭。

    將來女真人得了全天下了,以穀神家的面子,就算要將汴梁或是更大的中原地帶割出來玩玩,那也不是什麼大事。母親心繫漢人的苦難,她去南邊開開口,許多人都能因此而好過許多,母親的心思想必也能因此而安穩。這是德重與有儀兩兄弟想要爲母分憂的心思,實際上也並無太大問題。

    馬車穿過了城市,在鄭國公府的門前停下。鄭國公是時立愛的封號,老人柱着柺杖,從正門笑着迎接出來,對於穀神夫人與孩子的正式拜訪,給予了最大的禮遇。

    當年金滅遼,時立愛入金國爲官,他本身是有名望的大儒,雖然拜在宗望名下,實際上與漢學造詣深厚的希尹搭夥最多。希尹身邊的陳文君亦是漢人,雖然是被遼東漢人普遍瞧不起的南漢,但陳文君知書達理,與時立愛的幾次往來,總算是贏得了對方的尊重。

    當然,時立愛是高官,陳文君是內眷,兩人理論上來說本不該有太多牽連,但這一次將會在雲中發生的事情,終究是有些複雜的。

    大軍南征之後,從南面送來的第一批漢人俘虜,大約五百餘人,就要在數日之內抵達雲中了。

    在十數年的戰爭中,被軍隊從南面擄來的奴隸慘不可言,這裏也不必細述了。這一次南征,第一批被押來的漢奴,自有其象徵意義,這五百餘人,皆是這次女真南下過程中參與了抵抗的官員或是將領的家眷。

    對於女真人來說,他們是敵人的子女,讓他們生不如死,有殺雞儆猴的功效。

    但而對漢人來說,這些卻都是英雄的血裔。

    消息傳過來,許多年來都未曾在明面上奔走的陳文君露了面,以穀神妻子的身份,希望營救下這一批的五百名俘虜早些年她是做不了這些事的,但如今她的身份地位已經穩固下來,兩個兒子德重與有儀也已經成年,擺明了將來是要繼承王位做出大事的。她此時出面,成與不成,後果至少是不會將她搭進去了。

    她先是在雲中府各個消息口放了風聲,隨後一路拜訪了城中的數家官衙與辦事機構,搬出今上嚴令要優待漢民、天下一體的旨意,在各處官員面前說了一通。她倒也不罵人,在各級官員面前勸說人手下留情,有時候還流了眼淚穀神夫人擺出這樣的姿態,一衆官員唯唯諾諾,卻也不敢鬆口,不多時,眼見母親情緒激烈的德重與有儀也參與到了這場遊說當中。

    完顏德重搬出父親平日的教導,向女真官員們講解一番仁德之道,完顏有儀也認爲,南武方滅,抵抗微弱,此時殺雞儆猴已經不是最要緊的事情,更該向天下之人表現金國的仁慈與大度,這纔是女真將來千秋萬代的立國根基。

    母子三人將這樣的輿論做足,姿態擺好之後,便去拜訪鄭國公時立愛,向他求情。對於這件事情,兄弟兩或許只是爲了幫助母親,陳文君卻做得相對堅決,她的所有遊說其實都是在提前跟時立愛打招呼,等待老人有了足夠的思考時間,這才正式的登門拜訪。

    時立愛給予了相當的尊重,衆人入內坐定,一番寒暄,老人又詢問了近來完顏德重、有儀兩兄弟的許多想法,陳文君這才提起俘虜之事。時立愛柱着柺杖,沉吟良久,方纔帶着沙啞的語氣開口。

    “對於這件事情,老朽也想了數日,不知夫人慾在這件事上,得到個怎樣的結果呢”

    “若是可能,自然希望朝廷能夠大赦這五百餘人,近幾年來,對於過往恩怨的既往不咎,已是大勢所趨。我大金君臨天下是定勢,南面漢人,亦是陛下子民。何況今時不同往日,我大軍南下,武朝傳檄而定,如今南面以招撫爲主,這五百餘人若能得到善待,可收千金市骨之功。”

    作爲南面漢人,陳文君早期在大金的夫人圈中還是受到過些許排擠,到金國天下已定,她在希尹府中地位也漸漸穩固,偶爾參與聚會時,也始終以低調爲主,即便要開口,也只是談些風花雪月,也只有少數人知道她有巾幗不讓鬚眉的頭腦與本領。此時開口邏輯清晰,也頗有說服力,時立愛雙手握着柺杖,只是聽着。

    “自然,這些緣由,只是大勢,在老大人面前,妾身也不願隱瞞。爲這五百人求情,最主要的緣由並非全是爲這天下,而是因爲妾身畢竟自南面而來,武朝兩百餘年,大勢已去,如過眼雲煙,妾身心中難免有些惻隱。希尹是大英雄,嫁與他這麼多年,往日裏不敢爲這些事情說些什麼,而今”

    陳文君深吸了一口氣:“而今武朝畢竟是亡了,剩下這些人,可殺可放,妾身只得來求老大人,想想辦法。南面漢人雖無能,將祖宗天下糟踐成這樣,可死了的已經死了,活着的,終還得活下去。大赦這五百人,南方的人,能少死一些,南方還活着的漢人,將來也能活得好些。妾身記得老大人的恩德。”

    “恩德二字,夫人言重了。”時立愛低頭,首先說了一句,隨後又沉默了片刻,“夫人心思明睿,有些話老朽便不賣關子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