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贅婿 >第八七九章 兇刃(上)
    該如何來描繪一場戰爭的開始呢

    就如同你一直都在過着的平凡而漫長的生活,在那漫長得近乎枯燥歷程中的某一天,你幾乎已經適應了這本就享有一切。你走路、聊天、喫飯、喝水、耕地、收穫、睡眠、修葺、說話、玩樂、與鄰人擦肩而過,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看見千篇一律,似乎亙古不變的景色

    有人將你從這樣的理所當然中,陡然拉拽出來。

    沒有心理準備當然那幾乎是無論如何提前建設都不會擁有的東西。你感到生氣、憤怒然後看見的便是鄰人的頭顱與猩紅的鮮血,你的腦袋和靈魂還無法接受與容納這一切,在那你漫長的彷彿帶着天地至理的人生中,所見過的最多的血也不過是鄰人打架時推搡造成的後果,又或是縣裏講土匪殺手時帶來歡呼的行刑。世上真有如此之惡嗎它爲何又會在這一天到來呢爲何又會讓生於世間的自己遇到呢

    想清楚這一切,需要漫長的時光

    周元璞是劍閣以西青川縣郊的一名小員外。周家世居青川,祖上出過舉人,住在這小地方,家中有良田數百畝,十里八鄉說起來也算得上詩書傳家。

    雖然毗鄰劍閣險關,但西南一地,早有兩百年不曾遭逢戰事了,劍閣出川地勢崎嶇,山中偶有匪事,但也鬧得不大。最近這些年,無論是與西南有貿易往來的利益團體還是鎮守劍閣的司忠顯都在刻意維護這條路上的秩序,青川等地更是平安得猶如世外桃源一般。

    周元璞活到二十四歲的年紀,接了還算富裕的家業,娶有一妻一妾,育有一子一女,女兒六歲,兒子四歲。一路過來,平安喜樂。

    這一切並非慢慢失去的。

    早先的幾日,附近鄉縣的人們還偶爾說起了那似乎極爲遙遠的戰事,有人說起過女真人的殘暴,考慮了要不要離開,也有人說起,不管女真人佔了哪裏,豈不都得留人種點糧食

    這樣的議論只是星星點點,沒有讓大部分人產生過度的反應,周元璞也只是在腦海裏認真地思慮了幾次。

    十月十七這天深夜,他在迷迷糊糊的睡眠中突然被拖下牀來。衝進院子裏的匪人多數看起來還是漢兵,唯有領頭的幾人穿着奇怪的外族衣裝。此時外頭村子裏已經哭喊成一片了,這些人似乎認爲周元璞是家境較好的員外,領了女真的“大人”們過來搜刮。

    周元璞與家中妻妾、兒女、僕人們被拉出房間,爲首的一名漢人問他存糧在哪,家中的錢物都藏在哪,周元璞猶然渾渾噩噩,外族人卻並不多言,他們拖起家中的一名僕人,將人吊在樹上,便直接拿刀剖了人的肚子,血腥的氣息嚇倒了所有人。

    周元璞便交代了家中存糧的地方,收藏字畫古玩金銀的地方,他哭着說:“我什麼都給你,不要殺人。”衆人去搜刮時,外族人便拖着他的妻子,要進房間。

    妻子哭號反抗,外族人一巴掌打在她頭上,女人腦袋便磕到臺階上,口中吐了血,眼神當時便渙散了。眼見母親出事的女兒衝上去,抱住對方的腿想咬,那外族人一刀殺了小女孩,然後拖了他的妾室進去。

    妾室不敢反抗,幾名外族人先後進去,然後是其他人也輪流進去,妻子躺在地上身體抽搐,眼神似乎還有反應,周元璞想要過去,被打翻在地,他抱住四歲的兒子,已經完全沒了反應,心中只在想:這莫不是夜裏做的噩夢吧。

    夜黑得愈發濃烈,外頭的哭喊與嚎啕漸漸變得細微,周元璞沒能再見到房間裏的妾室,頭上留着鮮血的妻子躺在院落裏的屋檐下,目光像是在看着他,也看着年幼的孩子,周元璞跪倒在地上哭泣、懇求,不久之後,他被拖出這血腥的院落。他將年幼的兒子緊緊抱在懷中,最後一眼見到的,還是躺倒在冰冷屋檐下的妻子,房間裏的妾室,他再也沒有見到過。

    漫長的山道中升起迷霧了,人們被繩索綁縛,被驅趕到一起。往前走的過程裏,又有人被殺死在路邊。

    這一切都顯得如此的不真實。

    在此後數日的渾渾噩噩中,周元璞腦中不止一次地想到,女兒是死了嗎妻子是死了嗎他腦中閃過人們被開膛破肚時的情景那豈是人世間該有的情景呢

    不是說好了,不管佔了哪裏,都得留人種點糧食的嗎

    自己給了糧食,給了珍玩,給了一切的積蓄。爲什麼還不夠呢

    山裏的迷霧來了又去,他抱着孩子在溼滑的山道間前行,中間被髮了些如豬潲一般的稀粥。孩子似乎也被嚇傻了,並沒有過多的哭鬧。

    他們隨着軍隊一路向前,然後也不知是在什麼時候,人們的眼前出現了奇怪的事物,古舊縣城低矮的城牆,縣城外小山上一排排的溝豁,黑色的延綿的軍旗,他們被圍起來,看管了一兩日,然後,有人驅趕着他們走向前方。

    黃明縣城。

    眼見着對面陣地開始動起來的時候,站在城牆上方的龐六安放下了望遠鏡。

    從梓州趕來的華夏第五軍第二師全體,如今已經在這邊衛戍完畢,過去數日的時間,女真的大隊陸續而來,在對面林立的旌旗中可以看到,負責黃明縣戰場壓陣的,便是女真宿將拔離速的核心隊伍。

    黃明縣城前方的空地、山嶺間容納不下過多的軍隊,隨着女真軍隊的陸續趕來,周圍山嶺上的樹木傾倒,迅速地化爲防禦的工事與柵欄,兩邊的熱氣球升起,都在察看着對面的動靜。

    龐六安在城牆上觀望的同時,也能隱約看見對面坡地上巡視的將領。對於戰場的動員,兩邊都在做,黃明縣城內外陣地負責防守的華夏軍士兵們在沉默中各自按部就班地做好了衛戍準備,對面的軍營裏,偶爾也能見到一隊隊虎賁之士集結嘶吼的景象。

    攻城的器械、投石的車輛,也在目力所及的範圍內,迅速地組裝起來了。

    與這個時代的戰績最強軍隊主力的正面交鋒,正式納入視野範圍。

    十月二十五,上午,拔離速在軍營之中下了命令。

    “試試他們。”

    作爲炮灰的民衆們便被驅趕起來。

    龐六安放下望遠鏡,握了握拳頭:“操。”

    城頭上的炮口微調了方向,戰鼓響起。

    兩軍對壘的戰場上,人們哭喊起來。

    周元璞抱着孩子,不知不覺間,被擁擠的人羣擠到了最前方。視野的兩方都有肅殺的聲音在響。

    周元璞的腦袋稍微的清醒過來。

    “放了我的孩子”

    他舉起了四歲的兒子,在兩軍陣前用盡了全力的哭喊而出。然而無數人都在哭喊,他的聲音旋即被淹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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