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贅婿 >第九二五章 轉折點(二)
    三月中旬,西南的山間,天氣陰霾,雲層壓得低,山間的土壤像是帶着濃重的水汽,道路被軍隊的腳步踩過,沒多久便化爲了惱人的泥濘,士兵在行走中高一腳低一腳,偶爾有人腳步一滑,摔到道路一旁或高或矮的坡下頭去了,泥水浸溼了身體,想要爬上來,又是一陣艱難。

    北地而來的士兵不堪南方的風雨,有的染上了風寒,進入路邊倉促搭起的傷兵營中將就住着。臃腫的後撤軍隊仍舊每日裏前行,但即便停下來,也不會被撤退的部隊落下太遠。軍隊自三月初六開撥回轉,到三月十八,抵達了黃明縣、雨水溪這條戰場中線的,也不過一兩萬的前鋒。

    華夏軍不可能越過女真兵線後撤的鋒線,留下所有的人,但阻擊戰爆發在這條後撤的延綿如大蛇一般兵線的每一處。余余死後,女真部隊在這西南的崎嶇山間更是失去了大部分的主動權,華夏軍籍着前期的勘察,以精銳兵力越過一處又一處的艱難小道,對每一處防禦薄弱的山路展開進攻。

    若是軟柿子好捏,便堅決地予發動進攻,若遇上意志堅決戰力也保持得不錯的金國精銳,便先在附近的樹林中騷擾一波,使其暴躁、使其疲憊,而若是金兵要往山間追過來,那也正中華夏軍的下懷

    ——脫離幾條相對好走的道路後,這一片的山嶺間每一處都可以當成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關隘,想要突破華夏軍防守時的配合,需要幾倍的兵力推過去。而事實上,即便有幾倍的兵力趕來,山林之中也根本無法展開攻擊陣型,後方士兵只能看着前方的同伴在華夏軍的弩弓封鎖下赴死。

    這是最憋屈的仗,同伴死去時的痛苦與自身可能無法回去的恐懼交織在一起,若是受了傷,這樣的痛苦就更是令人絕望。

    對於鬥志昂揚的金國部隊來說,之前的哪一刻都無法預料到今天的狀況。尤其是在進入西南之前,他們一路高歌猛進,數十萬的金國部隊,一路燒殺搶掠,破壞了足有上千萬漢人聚居的所在,他們也搶掠了無數的好東西。不到一百里的山路,近在咫尺,許多人就在此時回不去了。

    一些人也很難理解上層的決定,望遠橋的大戰失利,此時在軍中已經無法被掩蓋。但即便是三萬人被七千人擊潰,也並不代表十萬人就必然會完全折損在華夏軍的手上,如果……在逆境的時候,這樣那樣的牢騷總是免不了的,而與牢騷相伴的,也就是巨大的悔恨了。

    當金國依舊貧弱時,從大山之中殺出來的人們上了戰場、面對死亡,不會有這樣的悔恨,那不過是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的光棍行爲,但這一刻,人們面對死亡的可能時,便不免想起這一路上劫掠的好東西,在北地的好生活來,這樣的悔恨,不僅會出現,也隨之倍增。

    但在眼下,還沒有金國部隊選擇投降求饒,這一路南下,自己這邊的人做過些什麼,大家自己心中都清清楚楚,這十餘年來的征戰和對峙,發生過一些什麼,金國士兵的心中也是有數的。

    這些事情做過之後,如果敵人是敗在自己手上,那是會被扒皮拆骨的。

    而這些天以來,在西南山中華夏軍所表現出來的,也正是那種不顧一切都要將整個金國部隊扒皮拆骨的強烈意志。他們並不畏懼於強者的仇恨,擊潰斜保之後,寧毅將斜保直接殺死在宗翰的面前,將殘破的人頭扔了回來,在最初自然激起了女真部隊的憤怒,但隨後人們便漸漸能夠咀嚼着行爲背後透着的涵義了。

    尤其是在這十餘天的時間裏,少數的華夏軍部隊一次又一次的截在女真大軍行進的道路上,他們面對的不是一場順風順水的追逐戰,每一次也都要承受金國部隊歇斯底里的進攻,也要付出巨大的犧牲和代價才能將後撤的軍隊釘死一段時間,但這樣的進攻一次比一次激烈,他們的眼中顯出的,也是最爲堅決的殺意。

    在刻骨的仇恨面前,不會有人在意你將來所謂報復的可能。

    戰爭的天平正在傾斜,十餘天的戰鬥敗多勝少,整支大軍在這些天裏前進不到三十里。當然偶爾也會有勝績,死了弟弟後身披白袍的完顏設也馬一度將一支數百人的華夏軍軍隊圍困住,輪番的進攻令其全軍覆沒,在其死到最後十餘人時,設也馬試圖招降折辱對方,在山前着人喊話:“你們殺我兄弟時,料到有今天了嗎!?”

    山上半身染血互相攙扶的華夏軍士兵也哈哈大笑,咬牙切齒:“若是披麻戴孝便顯得厲害,你看見這漫天遍野都會是白色的——你們所有人都別再想回去——”

    那吶喊堅定而又血腥。就在這支隊伍被設也馬以數倍的代價殺光的第二天,三月十九,渠正言帶領毛一山等少數精銳攻堅團,配合十數枚火箭彈的發射,擊穿雨水溪陣地,切斷了女真人這條回家的道路。

    ……

    漫天的春雨降下來。

    戰馬穿過泥濘的山道,載着完顏設也馬朝對面山脊上過去。這一處無名的山脊是完顏宗翰暫設的大營所在,距離黃明縣仍有十一里的路程,周圍的山嶺地形較緩,斥候的防禦網能夠朝周圍延展,避免了帥營半夜挨火器的可能。

    淅淅瀝瀝的雨中,聚集在周圍營帳間、雨棚下的士兵士氣不高,或形容沮喪,或情緒狂熱,這都不是好事,士兵適合打仗的狀態應該是從容不迫,但……已有半個多月不曾見過了。

    作爲西路軍“皇太子”一般的人物,完顏設也馬的盔甲上沾着斑斑點點的血跡,他的戰鬥身影鼓舞着不少士兵的士氣,戰場之上,將領的堅決,許多時候也會化作士兵的決意。只要最高層沒有倒下,回去的機會,總是有的。

    完顏設也馬的小隊伍沒有大營前方停下來,引導的士兵將他們帶向不遠處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帳篷。設也馬下得馬來,掀帳進去,完顏宗翰、韓企先兩人正圍着簡陋的沙盤討論。

    “父帥,韓大人。”設也馬向兩人見禮,宗翰擺了擺手,他纔起來,“我聽說了雨水溪的事情。”

    宗翰點頭:“你前天打的,有欠穩重。生死相爭,不在口舌。”

    設也馬微微沉默了片刻:“……兒子知錯了。”

    帳篷裏便也安靜了一會兒。女真人頑強後撤的這段時間裏,不少將領都奮勇當先,試圖振奮起軍隊的士氣,設也馬前日全殲那兩百餘華夏軍,原本是值得大力宣傳的消息,但到最後引起的反應卻頗爲微妙。

    引起這微妙反應的一部分原因還在於設也馬在最後喊的那幾段話。他自弟弟死去後,心中憋悶,無以復加,策劃與埋伏了十餘天,終於抓住機會令得那兩百餘人落入包圍退無可退,到剩餘十幾人時方纔喊話,也是在極度憋屈中的一種發泄,但這一撥參與進攻的華夏軍人對金人的恨意實在太深,即便剩餘十多人,也無一人求饒,反倒做出了慷慨的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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