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贅婿 >第九五五章 浪潮(中)
    五月初一,子時早就過了,福州的夜色也已變得安靜,城北的宮殿裏,氣氛卻漸漸變得熱鬧起來。

    先是傳訊的宮人進進出出,隨後便有大員帶着特殊的令牌匆匆而來,叩門而入。

    若是在過往的汴梁、臨安,這樣的事情是不會出現的,皇家威儀大於天,再大的消息,也可以到早朝時再議,而若是有特殊人物真要在子時入宮,通常也是讓牆頭放下吊籃拉上去。

    但到了福州這幾個月,許多的規矩、禮儀暫時性的被打破了。面對着一場混亂,勵精圖治的新皇帝時常徹夜不眠。儘管他安排在夜間的多是學習,但偶爾城中發生事情,他會在夜裏出宮,又或者連夜將人召來問詢、請教,不久之後竟也讓人撤了吊籃,開一側門使人入內。

    五月初的這個凌晨,皇帝原本打算過了子時便睡下休息,但對一些事物的請教和學習超了時,隨後從外頭傳來的加急信報遞過來,鐵天鷹知道,接下來又是不眠的一夜了。

    他巡過宮城,叮囑侍衛打起精神。這位過往的老捕頭已年近六旬,半頭白髮,但目光銳利精氣內藏,幾個月內負責着新君身邊的衛戍事宜,將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

    相對於過往天下幾位宗師級的大高手來說,鐵天鷹的身手頂多只能算是一流,他數十年廝殺,身體上的傷痛衆多,對於身體的掌控、武道的修養,也遠不如周侗、林宗吾等人那般臻於化境。但若論及搏殺的訣竅、江湖上綠林間門道的掌控以及朝堂、宮廷間用人的瞭解,他卻算得上是朝堂上最懂綠林、綠林間又最懂朝堂的人之一了。

    過去的十數年間,他先是陪着李頻去殺寧毅,隨後心灰意冷辭了官職,在那天下的大勢間,老捕頭也看不到一條出路。後來他與李頻多番交往,到中原建起漕河幫,爲李頻傳遞消息,也已經存了蒐羅天下志士盡一份力的心思,建朔朝逝去,天下大亂,但在那混亂的危局當中,鐵天鷹也確實見證了君武這位新皇帝一路廝殺抗爭的歷程。

    待到那逃亡的中後期,鐵天鷹便已經在組織人手,負責君武的安全問題,到福州的幾個月,他將宮廷護衛、綠林左道各方各面都安排得妥妥帖帖,若非如此,以君武這段時間事必躬親拋頭露面的程度,所遭遇到的絕不會只有幾次雷聲大雨點小的刺殺。

    往日他身在朝堂,卻時時感到灰心,但最近能夠看到這位年輕帝王的種種行爲,那種發自內心的奮發,對鐵天鷹來說,反而給了他更多意志上的激勵,到得眼下,即便是讓他立刻爲對方去死,他也真是不會皺半點眉頭。也是因此,到得福州,他對手下的人精挑細選、嚴肅紀律,他自身不斂財、不徇私,人情練達卻又能拒絕人情,過往在六扇門中能見到的種種陋習,在他身邊基本都被一掃而空。

    於是如今的這座城裏,外有岳飛、韓世忠率領的軍隊,內有鐵天鷹掌控的內廷近衛,情報有長公主府與密偵司,宣傳有李頻小範圍內委實是如鐵桶一般的掌控,而這樣的掌控,還在一日一日的加強。

    初升的朝陽總是最能給人以希望。

    將不大的宮城巡視一圈,側門處已經陸續有人過來,聞人不二最早到,最後是成舟海,再接着是李頻當年在秦嗣源麾下、又與寧毅有着千絲萬縷聯繫的這些人在朝堂之中不曾安排重職,卻始終是以幕僚之身行宰輔之職的多面手,見到鐵天鷹後,雙方互相問候,隨後便詢問起君武的去向。

    鐵天鷹道:“陛下得了信報,在書房中坐了一會後,散步去仰南殿那邊了,聽說還要了壺酒。”

    “仰南殿”

    成舟海笑了出來,聞人不二神色複雜,李頻蹙眉:“這傳出去是要被人說的。”

    鐵天鷹道:“陛下高興,誰人敢說。”

    李頻看他一眼:“老鐵啊,爲臣當以忠諫爲美。”

    鐵天鷹拱手笑道:“我就是個侍衛,諫言是諸位大人的事。”

    “要是諫言不成,拖出去打板子,倒是你鐵大人負責的。”

    “到時候會有關照,打得輕些。”

    成舟海與聞人不二都笑出來,李頻搖頭嘆息。事實上,雖然秦嗣源時期成、聞人二人與鐵天鷹有些衝突,但在去年下半年一路同行期間,這些嫌隙也已解開了,雙方還能說笑幾句,但想到仰南殿,還是不免蹙眉。

    新朝廷在福州建立後,倉倉促促徵用的行宮,仰南殿佔地不小,但主要功能是對武朝先皇、歷代功臣的祭祀、緬懷之用。大殿裏有武朝歷代皇帝,側面也有許多功臣的位子,譬如秦嗣源等人的位置也是有的,君武偶爾過去,祭拜的其實大抵是秦嗣源、成國公主周萱等人康賢是入贅的駙馬,這裏沒有牌位,但祭拜周萱,也就相當於祭拜康賢了。

    問題在於,西南的寧毅打敗了女真,你跑去告慰先祖,讓周喆怎麼看你死在海上的先帝怎麼看。這不是告慰,這是打臉,若明明白白的傳出去,遇上剛烈的禮部官員,說不定又要撞死在柱子上。

    “還是要封口,今晚陛下的行爲不能傳出去。”說笑之後,李頻還是低聲與鐵天鷹叮囑了一句,鐵天鷹點頭:“懂。”

    李頻又不免一嘆。幾人去到御書房的偏殿,面面相覷,一時間倒是沒有說話。寧毅的這場勝利,對於他們來說心緒最是複雜,無法歡呼,也不好談論,無論真話假話,說出來都不免糾結。過得一陣,周佩也來了,她只是薄施粉黛,一身單衣,神色平靜,抵達之後,便喚人將君武從仰南殿那邊拎回來。

    不多時,腳步聲響起,君武的身影出現在偏殿這邊的門口,他的目光還算沉穩,看見殿內衆人,面帶微笑,只是右手之上拿着那份由三頁紙組成的情報,還一直在不自覺地晃啊晃,衆人行禮,他笑:“免禮平身,去書房。”說着朝一旁走過去了。

    御書房內燈火通明,前方掛着的是如今支離破碎的武朝地圖,對於每日裏進來這裏的武朝臣子來說,都像是一種恥辱,地圖周邊掛着一些跟格物有關的手工器物,書桌上堆積着案牘,君武拿着那份情報面對着地圖,衆人進來後他才轉過身來,燈火之中這才能見到他眼角微微的紅色,空氣中有淡淡的酒味。

    他方纔大概是跑到仰南殿那邊哭了一場,喝了些酒,此時也不避諱衆人,笑了一笑:“隨便坐啊,消息都知道了吧好事。”繼位近一年時間來,他有時候在陣前奔走,有時候親自安撫難民,時時呼喊、聲嘶力竭,如今的嗓音微有些沙啞,卻也更顯得滄桑穩重。衆人點頭,眼見君武不坐,自然也不坐,君武的手掌拍打着桌子,繞行半圈,隨後直接在旁邊的臺階上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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