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贅婿 >第一〇一五章 小丑(三)
    夜空之中星光稀疏。滿都達魯騎着馬,穿過了雲中府凌晨時分的街道。半途當中還與巡城的士兵打了照面,後方的兩名同伴爲他取了令牌以供查驗。

    奔行許久,抵達了城市西面表兄表嫂所在的長街,他拍打着房門,隨後表兄從房內衝出來開了門。

    “去晚了我都不知道他還有沒有眼睛——”

    他的腦海中響着那俘虜彷彿瘋了一般的笑聲,原以爲家中的孩子是被黑旗綁架,然而並不是。表兄拖着他,奔向街道另一頭的醫館,一面跑,一面悽然地說着下午發生的事情。

    昨日下午,一輛不知哪來的馬車以高速衝過了這條長街,家中十一歲的孩子雙腿被當場軋斷,那駕車人如瘋了一般毫不停留,車廂後方垂着的一隻鐵鉤掛住了孩子的右手,拖着那孩子衝過了半條長街,隨後割斷鐵鉤上的繩子逃跑了。

    孩子被馬車拖成一個血人,匆忙送到醫館,此時還活着,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熬過去。

    這孩子確實是滿都達魯的。

    早些年回到雲中當捕快,身邊沒有後臺,也沒有太多升遷的途徑,於是只好拼命。北地的民風悍勇,一直以來活躍在道上的匪人不乏軍中出來的好手、甚至是遼國覆滅後的餘孽,他想要做出一番事業,乾脆將孩子悄悄送給了表兄表嫂撫養。此後過來看望的次數都算不得多。

    這幾年地位漸高,原本禍及家人的可能已經不大了。然而又有誰能料到黑旗之中會有這般瘋狂的亡命徒呢?

    一路行至醫館,守在這邊的表嫂早已哭得雙目紅腫,他們撫養那孩子多年,也都已有了真的情感,眼見着滿都達魯到來,表嫂便拖住他向他訴說兇徒的可惡,要他一定抓住對方,千刀萬剮。滿都達魯說不出話來,隨着大夫走向醫館當中,到得木門附近時,甚至微微的有些遲疑,恍惚了一下,才邁步進去。

    大夫在他耳邊述說着情況。

    滿都達魯看着牀上那滿身藥味的孩子,一時間覺得大夫有些聒噪,他伸手往旁邊推了推,卻沒有推到人。旁邊幾人疑惑地看着他。隨後,他拔出了刀。

    牀上十一歲的孩子,失去了兩條腿、一隻手,一張臉在地上拖過半條長街,也早已變得血肉模糊。大夫並不保證他能活過今晚,但即便活了下來,在往後漫長的人生裏,他也僅有一隻手和半張臉了,這樣的生存,任誰想一想都會覺得窒息。

    滿都達魯的刀鋒朝着孩子指了過去,腳下卻是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一旁的表嫂便尖叫着撲了過來,奪他手上的刀。哭嚎的聲音響徹夜空。

    他面上的神情時而兇戾時而恍惚,到得最後,竟也沒能下得了刀子,表嫂大聲哭喊:“你去殺兇徒啊!你不是總捕頭嗎你去抓那天殺的兇徒啊——那畜生啊——”

    滿都達魯搖搖晃晃地被推出了房間,周圍的人還在咬牙切齒地勸他必要抓住兇徒。滿都達魯腦海中閃過那張瘋狂的臉,那張瘋狂的臉上有平靜的眼神。

    “是你殺了盧明坊吧?”

    “……盧明坊的事,我們兩清了。”

    去年抓那名叫盧明坊的華夏軍成員時,對方至死不降,這邊一時間也沒弄清楚他的身份,廝殺之後又泄憤,幾乎將人剁成了許多塊。後來才知道那人乃是華夏軍在北地的負責人。

    如今那被剁成幾塊的屍體,與房間裏仍然活着的孩子的樣子,隱隱重疊在一起了。

    “啊——”

    他在夜色中張嘴嘶吼,隨後又揚刀劈砍了一下,再收起了刀子,踉踉蹌蹌的奔突而出。

    上馬,一路狂奔,到得北門附近那小監獄門前,他拔出刀子試圖衝進去,讓裏頭那畜生承受最巨大的痛苦後死掉。然而守在外頭的捕快攔住了他,滿都達魯雙目通紅,看來可怖,一兩個人阻攔不住,裏頭的捕快便又一個個的出來,再接下來高僕虎也來了,看見他這個樣子,便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麼事。

    一羣人撲上來,將滿都達魯制住……

    漫長的黑夜間,小監獄外沒有再平靜過,滿都達魯在衙門裏屬下陸陸續續的過來,有時候爭鬥吵鬧一番,高僕虎那邊也喚來了更多的人,守衛着這處牢獄的安全。

    這個時候,可怕的風暴已經在雲中府權力上層席捲開來了,下方的衆人還並不清楚,高僕虎知道穀神多半要下去,滿都達魯也是一樣。他往日裏跟滿都達魯硬碰,那是官場上不能讓步的時候,而今自己這邊的目的已經達到,看滿都達魯那瘋了一般的模樣,他也無心將這事情變作不死不休的私仇,只是讓人去暗中打探對方兒子到底出了什麼事。

    四月十六的凌晨去盡,東方吐露晨曦,隨後又是一個微風怡人的大晴天,看來平靜祥和的街頭巷尾,路人依然生活如常。此時一些奇怪的氛圍與流言便開始朝中層滲透。

    四月十七,有關於“漢夫人”出賣西路軍情報的消息也開始隱隱約約的出現了。而在雲中府衙門當中,幾乎所有人都聽說了滿都達魯與高僕虎的一場角力似乎是吃了癟,不少人甚至都知道了滿都達魯親生兒子被弄得生不如死的事,配合着關於“漢夫人”的傳聞,有些東西在這些嗅覺敏銳的捕頭之中,變得不同尋常起來。

    這日下午,高僕虎帶着數名屬下以及幾名過來找他打探情報的衙門捕快就在北門小牢對面的街市上喫飯,他便私下裏透出了一些事情。

    “……孃的,那人就是個瘋子,老子前天晚上才知道……孃的,是我被耍了,這瘋子,來送死之前還設了局,幹了滿都達魯的親兒子,現在那小孩子十一歲,只有一個手還能用,這他娘是我我也得瘋……”

    他回憶起最初抓住對方的那段時間,一切都顯得很正常,對方受了兩輪刑罰後痛哭流涕地開了口,將一大堆證據抖了出來,此後面對女真的六位王爺,也都表現出了一個正常而本分的“囚犯”的樣子。直到滿都達魯闖進去之後,高僕虎才發現,這位名叫湯敏傑的囚徒,整個人完全不正常。

    “孃的……瘋子……多半是華夏軍裏有頭有臉的人物……就是給東邊的遞刀子來的……根本就不要命了……”

    他一面咬牙切齒地說,一面喝酒。

    旁邊有捕頭道:“若是這樣,這人知道的祕密一定不少,還能再挖啊。”

    “你以爲我沒挖?”高僕虎瞪了他一眼,“那天晚上我便將他抓出去再折騰了一個時辰,他的眼睛……就是瘋的,天殺的瘋子,什麼多餘的都都撬不出來,他先前的屈打成招,他孃的是裝的。”

    “才一個時辰,是不是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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