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贅婿 >第六一四章 超越刀鋒(十二)
    夜色漸漸深下去的時候,龍茴已經死了。︾

    他斷臂的屍首被吊在旗杆上,屍體被打得體無完膚,從他身上滴下的血逐漸在夜晚的風裏凝結成紅色的冰棱。

    其餘幾名被吊在旗杆上的將領屍首也大多如此。

    怨軍與夏村的營地間,同樣燃燒着火光,映照着夜色裏的這一切。怨軍抓來的千餘俘虜就被圍在那旗杆的不遠處,他們自然是沒有篝火和帳篷的,這個夜裏,只能抱團取暖,不少身上受傷之人,漸漸的也就被凍死了。偶爾火光之中,會有怨軍的士兵拖出一個或者幾個不安分的俘虜來,將他們打死或者砍殺,慘叫聲在夜裏迴盪。

    夏村的守軍,遠遠的、沉默的看着這一切。

    寧毅等人未有安眠,秦紹謙與一些將領在指揮的房間裏商議對策,他偶爾便出來走走、看看。夜晚的火光如同後世流淌的河流,營地一側,前日被敲開的那處營牆破口,此時還有些人在進行修築和加固,遠遠的,怨軍營地前方的事情,也能隱約看到。

    娟兒端了茶水進去,出來時,在寧毅的身側站了站。連日以來,夏村外圍打得不亦樂乎,她在裏面幫忙,分發物資,安排傷員,處理各種細務,也是忙得不可開交,許多時候,還得安排寧毅等人的生活,此時的少女也是容色憔悴,頗爲疲倦了。寧毅看了看她,衝她一笑,然後脫了身上的外套要披在她身上,少女便後退一步,頻頻搖頭。

    “不冷的,姑爺,你穿上。”

    她的神色堅決。寧毅便也不再勉強,只道:“早些休息。”

    娟兒點了點頭,遠遠望着怨軍營地的方向,又站了片刻:“姑爺,那些人被抓,很麻煩嗎?”

    她並不明白戰事至此。各種變化所代表的意義和程度,只是今天也已經只道了發生的事情,也感受到了營地中陡然沉下去的情緒——在原本就繃緊到極點的氣氛裏,這當然不會是一件好事。

    寧毅想了想,終於還是笑道:“沒事的,能擺平。”

    女真人的這次南侵,猝不及防,但事情發展到今天,許多關節也已經能夠看得清楚。汴梁之戰。已經到了決生死的關頭——而這個唯一的、能夠決生死的機會,也是所有人一分一分掙扎出來的。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寧毅不是一個信服爲國犧牲精神的死硬派,許多事情上,他都是極其變通的,要說爲國付出,這個武朝在他心中的認同感到底有多少,也難說得清。然而。從最初的堅壁清野,到後來的收攏潰兵。爭權奪利劫牟駝崗,再到死守夏村,他走到這裏,原因不過是因爲:這是唯一的破局方法。

    他不懂兵事,對於戰場,眼下有所瞭解。但也不過一知半解而已。但有一點他是明白的,瞻前顧後,老想着取巧、熟知利害的人,做不成事情,武朝的諸多將領如此、大臣如此。許許多多的人都是如此,知難而退,在許多事情上,其實不是個好習慣。當女真人把命擺上來的時候,武朝人擺上性命,不見得會勝利,但不願意擺上性命的人,則永不可能勝利。

    無論是戰爭還是做事,在最高的層次,把命賭上,只是最基本的先決條件而已。

    所以他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堅壁清野,以書信激完顏宗望,劫牟駝崗,到最後,將自己陷在這裏。沒有退路可言了,倉促整合的一萬四千多人,他拉不出去,榆木炮、地雷等東西,也只有在守勢中能起到最大的作用。如果說汴梁能守住,而在這裏,能夠強撐着耗盡女真人的後備力量,那麼,武朝唯一的一線生機,就可能出現——那個時候,可以和談。

    如果說是爲了國家,寧毅可能早就走了。但僅僅是爲了做到手頭上的事情,他留了下來,因爲只有這樣,事情纔可能成功。

    但戰爭畢竟是戰爭,事態發展至此,寧毅也已經無數次的重新審視了眼前的局勢,看似勢均力敵的膠着態勢,繃成一股弦的軍心意志,看似僵持,實則在下一刻,誰崩潰了都不足爲奇。而發生這件事最可能的,終究還是夏村的守軍。那一萬四千多人的士氣,能夠撐到什麼程度,甚至於其中四千精兵能撐到什麼程度,無論是寧毅還是秦紹謙,其實都無法準確估計。而郭藥師那邊,反而可能心中有數。

    由那位名叫龍茴的將領率領的萬餘人對這邊展開救援,知道有這樣一件事,對軍心或有振奮,但一敗塗地的戰果的,則毫無疑問是一種打擊。而且當事情發展到眼前這一態勢的時候,一旦那千餘俘虜被驅趕攻城,軍心和人數的此消彼長之下,夏村要面臨的,可能就是最爲棘手的事態了。

    有一定戰場經驗的人,大抵都能預測到眼前的可能性。而眼下在這山谷中的人們,雖然在連日的戰鬥裏已經不斷成長,但還不到無懈可擊的地步。如同寧毅在祝家莊應對梁山人馬時說的那樣,你或許不會退,身邊的人,會不會有這樣的信心,你對身邊的人,有沒有這樣的信心。只要意識到這一點的人,都必然會損失士氣。

    寧毅沒能對娟兒說清楚這些事情,只是在她離開時,他看着少女的背影,情緒複雜。一如以往的每一個生死關頭,許多的坎他都跨過來了,但在一個坎的前方,他其實都有想過,這會不會是最後一個……

    他閉上眼睛,回憶了片刻蘇檀兒的身影、雲竹的身影、元錦兒的樣子、小嬋的樣子,還有那位遠在天南的,以西瓜爲名的女子,還有些許與她們有關的事情。過得片刻,他嘆了口氣,轉身回去了。

    營地下方,毛一山回到稍微溫暖的棚屋中時,看見渠慶正在磨刀。這間小棚屋裏的其他人還沒有回來。

    “他孃的……我恨不得吃了那些人……”

    怨軍營地那邊的慘叫聲隱約傳過來,棚屋裏沒人說話。只有響起的磨刀聲,毛一山坐在那裏,沉默了片刻,看看渠慶。

    “渠大哥,明天……很麻煩嗎?”

    因爲渠慶受了傷,這一兩天。都是躺着的狀態,而毛一山與他認識的這段時間以來,也沒有看見他露出這樣鄭重的神色,至少在不打仗的時候,他只顧休息和呼呼大睡,晚上是絕不磨刀的。

    渠慶沒有正面回答,只是靜靜地磨了一陣,過得片刻,摸摸刀鋒。口中吐出白氣來。

    “怕是不容易,你也磨磨吧。”

    他將磨刀石扔了過去。

    毛一山接住石頭,在那裏愣了片刻,坐在牀邊扭頭看時,透過棚屋的縫隙,天上似有淡淡的月亮光芒。

    漫長的一夜逐漸過去。

    天色矇矇亮的時候,兩邊的營地間,都已經動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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