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贅婿 >第六二五章 十四年春雨(上)
    煙花在夜空中升騰的時候,錦瑟琵琶,絲竹之聲,也悠悠響在這片夜色裏。⊙

    礬樓,不夜的上元佳節。流淌的光芒與樂聲伴着檐牙院側的累累積雪,渲染着夜的熱鬧,詩詞的唱聲點綴其間,文墨的優雅與香裙的綺麗融爲一體。

    有人在唱早幾年的上元詞。

    “東風夜放花千,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

    是寧立恆的《青玉案》。

    那歌唱的聲音自隔壁的院落悠悠傳來,師師正跪坐在桌前,執着茶壺,盈盈地斟出熱茶。

    “公子今天來得正好,宋希卞宋大師親制的明前,我也只剩下這最後一點了……”

    在她的對面,是一名樣貌俊逸、氣質穩重的華服男子。

    “宋大師的茶固然難得,有師師親手泡製,纔是真正的無價之寶……嗯。”他執起茶杯喝了一小口,微微皺眉,看了看李師師,“……師師近來在城下感受之苦楚,都在茶裏了。”

    “茶太苦了?”師師擰眉一笑,自己喝了一口。

    “茶味清澈,也是因此,內裏的複雜心情,也是清澈。”那華服男子笑了笑,“自五年前初見師師,這茶中滋味,每一年都有不同,禪雲長老說師師深具佛性,依陳某看來,也是因爲師師能以自身觀天下,將平日裏見聞所得化歸自身,再化入樂聲、茶道等諸事物中。此茶不苦,只是內裏所載,渾厚複雜,有憐憫天下之心。”

    師師望着他,目光流轉,閃着熠熠的光輝。隨後卻是莞爾一笑:“騙人的吧?”

    “發自肺腑,絕無虛言。”

    “世人常言劍雲兄能以茶道品人心,可今日只知誇我,師師雖然心裏高興,但內心深處,不免要對劍雲兄的評價打些折扣的。”她說着。又是一笑,瓊鼻微皺,頗爲可愛。

    陳劍雲在對面大笑起來:“世人也是瞎說而已,陳某不過一好茶之人,師師把折扣多打些,纔是事實。不過,今日這茶中所感,絕無虛假,陳某敢打五錢銀子的賭。”

    兩人相識日久。開得幾句玩笑,場面頗爲融洽。這陳劍雲乃是京城裏有名的世家子,家中好幾名朝廷大員,其二伯陳方中一度曾任兵部尚書、參知政事,他雖未行走仕途,卻是京城中最有名的清閒公子之一,以擅長茶道、詞道、書畫而出衆。

    也是因此,他才能在元夕這樣的節日裏。在李師師的房間裏佔到位置。畢竟京城之中權貴衆多,每逢節日。宴請更是多不勝數,有數的幾個頂尖花魁都不清閒。陳劍雲與師師的年紀相差不算大,有權有勢的中老年官員礙於身份不會跟他爭,其它的紈絝公子,往往則爭他不過。

    夜色漸深,與陳劍雲的見面。也是在這個夜裏最後的一段時間了。兩人聊得一陣,陳劍雲品着茶道:“老生常談,師師年紀不小,若再不嫁人,繼續泡這樣的茶。過得不久,怕是真要找禪雲大師求出家之途了。”

    師師遲疑了片刻:“若真是水到渠成,那也是天意如此。”

    “人生在世,男女情愛雖不說是全部,但也有其深意。師師身在此地,不必刻意去求,又何苦去躲呢?若是身處情愛之中,明年次日,師師的茶焉知不會有另一番精彩?”

    “劍雲兄……”

    “師師你聽我說完。”陳劍雲直視着她,語氣平靜地說道,“京城之中,能娶你的,夠身份地位的不多,娶你之後,能好好待你的,也不多。陳某不入官場,少沾世俗,但以家世而言,娶你之後,絕不會有他人前來糾纏。陳某家中雖有妾室,不過一小戶人家的女子,你過門後,也絕不致你受人欺侮。最重要的,你我心性相合,此後撫琴品茶,琴瑟和諧,能逍遙過此一世。”

    師師垂下眼簾。過得片刻,陳劍雲又補充道:“我心中對師師的喜愛,早已說過,此時無需再說了。我知師師心中清高,有自己想法,但陳某所言,也是發自肺腑,最重要的是,陳某心中,極愛師師,你無論是答應或是考慮,此情不變。”

    “我知劍雲兄是陳懇君子。”師師柔聲說道,“只是,劍雲兄陳懇待我,師師也未曾掩飾。這些年來,師師每每出去遊歷,看這周身之事,心思便愈發複雜,難以安寧。兩年前陳兄提起此事,師師自言清高,到如今,這等心情已愈發難以擺脫,這兩年來許多事情令師師心中難平,每每思及嫁人,與一男子成家,將自身關於狹窄的天地裏,從此不再看這些複雜世道,卻毫無眼不見爲淨的解脫感。佛說衆生皆苦,可……我熟讀佛經,卻偏偏難以解脫。”

    “這纔是佛性。”陳劍雲嘆了口氣,拿起茶壺,爲她倒了一杯茶,“但歸根結底,這世間之事,就算看到了,終究不是師師你所能變的。我是自知不能改變,因此寄情書畫、詩詞、茶道,世事再不堪,也總有獨善其身的路子。”

    “我知劍雲兄也不是獨善其身之人。”師師笑了笑,“此次女真人來,劍雲兄也領着家中護衛,去了城牆上的。得知劍雲兄仍舊平安時,我很高興。”

    “事情到眼前了,總有躲不過的時候。僥倖未死,實是家中護衛的功勞,與我自身干係不大。”

    “其實劍雲兄所言,師師也早有想過。”她笑了笑,沉默了一下,“師師這等身份,早年是犯官之女,待罪之身,入了礬樓後,一路順暢,終不過是他人捧舉,有時候覺得自己能做許多事情,也不過是借他人的虎皮,到得年老色衰之時,縱想說點什麼,也再難有人聽了,身爲女子,要做點什麼,皆非自己之能。可問題便在於。師師身爲女子啊……”

    她仰起頭來,張了張嘴,最後嘆了口氣:“身爲女子,難有男子的機會,也正是如此,師師總是會想。若我身爲男子,是否就真能做些什麼。這幾年裏,爲冤案奔走,爲賑災奔走,爲守城奔走,在他人眼裏,或許只是個養在青樓裏的女子被捧慣了,不知天高地厚,可我……終究想在這其中。找到一些東西,這些東西不會因爲嫁了人,關在那院子裏,就能一抹而平的。劍雲兄有機會,所以反而看得開,師師沒有過機會,所以……就被困住了。”

    她話語輕柔,說得卻是真心誠意。京城裏的公子哥。有紈絝的,有熱血的。有魯莽的,有天真的,陳劍雲出身大戶,原也是揮斥方遒的熱血少年,他是家中父輩長者的心頭肉,年幼時保護得太好。後來見了家中的許多事情,對於官場之事,漸漸心灰意冷,叛逆起來,家裏讓他接觸那些官場晦暗時。他與家中大吵幾架,後來家中長輩便說,由得他去吧,原也不需他來繼承家當,有家中兄弟在,他終究可以富貴地過此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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