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贅婿 >第六七六章 靂靂雷霆動 浩浩長風起(二)
    雷雨傾盆而下,由於大軍出擊陡然少了上萬人的河谷在大雨之中顯得有些荒涼,不過,下方聚居區內,仍舊能看見不少人活動的痕跡,在雨裏奔波來去,收拾東西,又或是挖出溝渠,引導水流注入排水系統裏。瞭望塔上仍有人在站崗,谷口的水壩處,一羣穿着蓑衣的人在周圍照看,關注着水壩的狀況。儘管大量的人都已經出去,小蒼河河谷中的居民們,仍舊還處於正常運轉的節奏下。

    河谷那邊的麥子,已經割了小半,因爲下雨,便又停了下來。一些閒下來的農夫組成了巡邏隊,披着蓑衣雨具在河谷周圍的數個瞭望塔間巡行,此時正冒着暴雨行走在山上,提防着還有下一撥敵人的趁亂而來,閔初一的父親閔三便身在其間,自記事起便沉默寡言的漢子,雖有一把力氣,但遇上誰都強勢不起來,這次卻是自願加入的巡邏隊。以至於他提着叉子出門時,妻子便反覆叮囑了:“遇上那些壞人,你要叉啊,你就用力叉死他們,你這性子,不要退後。”

    小蒼河中此時還是步兵居多,訓練時講得多的,便是結陣時不要退後:當身邊有同伴,遇上任何事情,只進不退。說得多了,這些加入進來的農人、家屬便也都曾聽過。你退後半步,便是害了身邊人。

    沉默的農人拿着叉子,便點點頭:“我當他們是野豬。”

    他在這山上艱難地行走巡邏時,妻子便在家中縫縫補補。閔初一蹲在房子的門邊,透過雨幕往半山上的院子看,那邊有她的學堂,也有寧家的院子。自那日寧曦受傷,母親流着眼淚給了她狠狠的一個耳光。她當時也在大哭,到現在已然忘了。

    只是這幾天以來,寧曦在家中養傷,未曾去過學堂,小姑娘心中便有些擔心,她這幾天上課。猶豫着要跟元老師詢問寧曦的傷勢,只是看見元老師漂亮又嚴肅的面孔,她心中的纔剛剛萌芽的小小勇氣就又被嚇回去了。

    於是這時候也只好蹲在地上一面默寫元老師教的幾個字,一面悶悶地生自己的氣。

    半山腰上的院子裏,寧曦的傷倒是已經好了,只是頭上還纏着繃帶,此時與弟弟寧忌都搬了小板凳坐在屋檐下託着下巴看水:“好大的雨啊。”一旁的門邊,雲竹抱着女兒坐在那一道看着這漫天大雨。小姑娘生於夏天,一開始身體虛弱。聽到雷聲、雨聲、任何聲音都要被嚇得哇哇大哭,這次聽到雷雨,竟不再哭了,甚至還有點好奇的樣子,小小的身體裹在襁褓裏,外面每次閃電亮起,她便要眯起眼睛,將小臉皺成包子一般。然後又舒展開來。

    隔壁的房間裏,說話的聲音不時便傳出來。不過,大雨之中,許多說話也都是模模糊糊的,門外的幾人中,除了雲竹,大抵沒人能聽懂話中的涵義。

    “……所謂罷儒反儒。並非是指儒家一無是處,相反,在這千餘年的時間裏,儒家發揮了極大的作用,只要忽視外來之敵。它的精巧程度,近乎完美。而且也正在變得更加完美,但是這個完美的方向,是走歪了的。您說讀書人要明理,要讀書,讀什麼,爲什麼不能讀論語?當然要讀論語,要讀四書五經。”

    “……可是,死讀書不如無書。左公,您摸着良心說,千年前的聖人之言,千年前的四書五經,是如今這番解法嗎?”

    “……最簡單的,孔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左公,這一句話,您如何將它與聖人所謂的‘仁’字並排做解?自貢贖人,孔子曰,賜失之矣,爲何?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喜曰:‘魯人必多拯溺者矣。’爲何?孔子曰,鄉愿,德之賊也。可如今天下鄉野,皆由鄉愿治之,爲何?”

    雷雨聲中,房間裏傳出的寧毅的聲音,流暢而平靜。老人起初話語急躁,但說到這些,也平靜下來,話語沉穩有力。

    “……教授弟子,自然用之直解,只因弟子能夠讀書,不久之後,十中有一能明其道理,便可傳其教化。然而世人愚昧,即便我以道理直解,十中**仍不能解其意,何況鄉人。此時可用直解,可用鄉愿,但若用之直解,時間矛盾叢生,必引禍端,故此以鄉愿做解。哼,這些道理,皆是入門初淺之言,立恆有什麼說法,大可不必如此拐彎抹角!”

    “好,我的話不就在其中了嗎。孔子著論語,乃是將其一生所得,收錄其中。後世揚儒家,乃是以其中利於統治之言,曲解所得。我要得其道理,不曲解,做直解不就行了。”

    “哈哈,做直解,你根本不知,欲教化一人,需費何等功夫!春秋戰國、秦至兩漢,講恩怨,重複仇,此爲立恆所言盛世麼?春秋戰國戰亂不斷,秦二世而亡,漢雖強大,但諸侯並起,民衆起事不斷。世間每有如此紛爭,必定民不聊生,死者無數,後世先賢憐憫世人,故如此釋義儒家。誠如立恆所言,數百年前,民衆血性有失,然而兩百餘年來的太平,這一代代人能夠在此世間過活,已是何其不易。立恆,用你之法,一兩代人激起血性,或能趕跑女真,但若無儒學節制,此後百年必定流毒不斷,戰亂紛爭頻起。立恆,你能看到這些嗎?認同這些嗎?民不聊生百年就爲你的血性,值得嗎?”

    “……坦白說,我自然能看到,我也認同。老人家您能想到這些,自然很好,這說明您心中已存改良儒家之念,這豈非就是我當初說過的事情?千百年來,儒學如何變成如今這樣,您看得到,我也看得到,你我分歧,從不在此,只是對於今後是否還要如此去做,統御民衆是否只能用鄉愿。你我所見不同。”

    “你!還!能!如!何!去!做!”

    “……世間上所有事情,皆在發展變化之中,自上古以來,人們由刀耕火種,到後來漸漸的善用各種工具,初時人們走出一座大山。要花很多天,後來馬車、道路漸漸多了,勾連兩地,成本漸低,各種物資的出現,各種新器物的出現,包括大運河、航運的發達。它們在另一方面,也在不斷改變朝廷統治和施政的方法。”

    “……新的變化,如今正在出現。統治的儒家。卻因爲當初找到的規矩,選擇了不變,這是因爲,我在圓圈裏畫一條線出來,要麼你們折斷它,要麼你們讓整個圓變得比那條線還大。左公,設想如今這些作坊再發展,一人可抵五十人之力。一人可生產往常五十人之貨物,則天下物資豐盈。設想人人都有書念,則識字不再爲士人之特權。那麼,這天下要如何去變,統治方式要如何去變,你能想象嗎?”

    “老夫是想不出來,但你爲了一個八字沒有一撇的東西。就要肆意妄爲!?”

    “我也不想,若是女真人未來,我管它發展一千年!但如今,左公您爲何來找我談這些,我也略知一二。我的兵很能打,若有一天,他們能席捲天下,我自然可以直解論語,會有一大羣人來幫忙解。我可以興商業,興工業,其時社會結構自然瓦解重來。至少,用何者去填,我不是找不到東西。而左公,如今的儒家之道在根性上的錯誤,我已經說了。我不期待你跟。但大變之世就在眼前,符合儒家之道的將來也在眼前,您說儒家之道,我也想問您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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