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贅婿 >第七〇八章 凜鋒(二)
    秋雨嘩啦啦的下,拍落山間的黃葉枯草,捲入溪流河水當中,匯成冬日到來前最後的激流。

    從半山腰上朝下方望去,小蒼河在這片秋雨裏顯得平靜,零次櫛比但多少顯得有些單調的房屋,筆直與整齊的街道,行走在街道間的路人,空蕩無人的練兵場。山水注入河中,大雨在水庫的水面上泛起漣漪。範弘濟看着這一切,想起在進山的口子那大壩一側轟鳴如雷響的放水聲,熱鬧而又單調。

    這次的出使,難有什麼好結果。

    在進山的時候,他便已知道,原本被安排在小蒼河附近的女真細作,已經被小蒼河的人一個不留的悉數清理了。這些女真細作在事先雖可能未料到這點,但能夠一個不留地將所有細作清理掉,足以證明小蒼河爲此事所做的諸多準備。

    範弘濟在小蒼河士兵安排的房間裏洗漱完畢、整理好衣冠,隨後在士兵的引導下撐了傘,沿山路上行而去。天空昏暗,大雨之中時有風來,臨近半山腰時,亮着暖黃燈火的小院已經能看到了。名叫寧毅的書生在屋檐下與妻兒說話,看見範弘濟,他站了起來,那妻子笑笑地說了些什麼,拉着孩子轉身回房。寧毅看着他,攤了攤手:“範使者,請進。”

    這一次的見面,與先前的哪一次都不同。

    雖然寧毅還是帶着微笑,但範弘濟還是能清晰地感受到正在下雨的空氣中氣氛的變化,對面的笑容裏,少了很多東西,變得更爲深邃複雜。在先前數次的來往和談判中,範弘濟都能在對方看似平靜從容的態度中感受到的那些企圖和目的、隱約的迫切,到這一刻。已經完全消失了。

    範弘濟不是談判場上的生手,正是因爲對方態度中那些隱隱約約蘊含的東西,讓他感覺這場談判仍舊存在着突破口,他也深信自己能夠將這突破口找到,但直到此刻,他心底纔有“果然如此”的心境陡然沉了下來。

    他站在雨裏。不再進去,只是抱拳行禮:“若是可能,還希望寧先生可以將原本安排在谷外的女真弟兄還回來,如此一來,事情或還有轉圜。”

    寧毅站在屋檐下看着他,揹負雙手,然後搖了搖頭:“範使者想多了,這一次,我們沒有特地留下人頭。”

    目光朝遠處轉了轉。寧毅直接轉身往房間裏走去,範弘濟微微愣了愣,片刻後,也只能跟隨着過去。還是那個書房,範弘濟環顧了幾眼:“往日裏我每次過來,寧先生都很忙,如今看來倒是清閒了些。只是,我估計您也清閒不久了。”

    “請坐。偷得浮生半日閒。人生本就該忙忙碌碌,何必計較那麼多。”寧毅拿着毛筆在宣紙上寫字。“既然範使者你來了,我趁着清閒,寫副字給你。”

    “寧先生打敗西夏,據說寫了副字給西夏王,叫‘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西夏王深以爲恥,據說每日掛在書房,以爲激勵。寧先生莫非也要寫副氣人的字,讓範某帶回去?氣一氣我金國朝堂的諸位大人?”

    “絕非如此,範使者想多了。”

    寧毅笑了笑。範弘濟坐在椅子上,看着寫字的寧毅:“普天之下,難有能以對等兵力將婁室大帥正面逼退之人。延州一戰,你們打得很好。”

    “華夏軍的陣型配合,將士軍心,表現得還不錯。”寧毅理了理毛筆,“完顏大帥的用兵能力出神入化,也令人佩服。接下來,就看誰會死在這片古原上吧。”

    “華夏軍非得做到這等程度?”範弘濟蹙了蹙眉,盯着寧毅,“範某一直以來,自認對寧先生,對小蒼河的諸位還不錯。幾次爲小蒼河奔走,穀神大人、時院主等人也已改變了主意,不是不能與小蒼河諸位共享這天下。寧先生該知道,這是一條絕路。”

    “嗯,多半如此。”寧毅點了點頭。

    “那是爲何?”範弘濟看着他,“既然寧先生已不打算再與範某繞圈子、裝糊塗,那不管寧先生是否要殺了範某,在此之前,何不跟範某說個清楚,範某就是死,也好死個明白。”

    寧毅沉默了片刻:“因爲啊,你們不打算做生意。”

    “豈非一直在談?”

    “華夏之人,不投外邦,這個談不攏,怎麼談啊?”

    範弘濟笑了起來,霍然起身:“天下大勢,便是如此,寧先生可以派人出去看看!黃河以北,我金國已佔大勢。此次南下,這大片江山我金國都是要的。據範某所知,寧先生也曾說過,三年之內,我金國將佔長江以北!寧先生並非不智之人,莫非想要與這大勢作對?”

    他頓了頓:“然則,寧先生也該知道,此佔非彼佔,對這天下,我金國自然難以一口吞下,適逢亂世,梟雄並起乃理所當然之事。我方在這天下已佔大勢,所要者,首先不過是堂堂名分,如田虎、折家衆人歸順我方,只要口頭上願意服軟,我方並未有絲毫爲難!寧先生,範某斗膽,請您想想,若然長江以北——不,哪怕黃河以北全都歸順我大金,您是大金上頭的人,小蒼河再厲害,您連個軟都不服,我大金真的有絲毫可能讓您留下嗎?”

    “大丈夫能屈能伸,真要成大事,有時候便不得不承認,形勢比人強。寧先生,出使之初,範某對小蒼河多有不瞭解的地方,但這次,卻是真心誠意想要促成此事,此乃北地山河,如今宗輔王子已下應天,正攻徐州,宗翰元帥破汴梁,黃河以北,誰也撐不住的!您只要點頭,表示願意歸順,其餘的,都好商量,幾年之內,我金國不會管束於你,幾年之後,未必我倆不會成爲朋友。給您自己一條路,也給這山谷中的衆人。谷外的英雄一條路。”

    範弘濟語氣誠懇,此時再頓了頓:“寧先生可能不曾瞭解,婁室元帥最敬英雄,華夏軍在延州城外能將他逼退,打個平手,他對華夏軍。也必然只有看重,絕不會嫉恨。這一戰之後,這個天下除我金國外,您是最強的,黃河以北,您最有可能起來。寧先生,給我一個臺階,給穀神大人、時院主一個臺階,給宗翰元帥一個臺階。再往前走。真的沒有路了。範某肺腑之言,都在這裏了。”

    他伸出一隻手,偏頭看着寧毅,確實誠懇已極。寧毅望着他,擱下了筆。

    “……說有一個人,叫做劉諶,三國時劉禪的兒子。”範弘濟誠懇的目光中,寧毅緩緩開口。“他留下的事情不多,景耀六年。鄧艾率兵打到成都,劉禪決定投降,劉諶力阻。劉禪投降之後,劉諶來到昭烈廟裏痛哭後自殺了。”

    他語氣平淡,也沒有多少抑揚頓挫,微笑着說完這番話後。房間裏沉默了下來。過得片刻,範弘濟眯起了眼睛:“寧先生說這個,莫非就真的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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