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贅婿 >第七八二章 骨錚鳴 血燃燒(五)
    陰森的牢獄帶着腐爛的氣息,蒼蠅嗡嗡嗡的亂叫,潮溼與悶熱混雜在一起。  劇烈的痛楚與難受稍稍停歇,衣衫襤褸的蘇文方蜷縮在牢房的一角,瑟瑟抖。

    梓州大牢,還有哀嚎的聲音遠遠的傳來。被抓到這裏一天半的時間了,幾近一天的拷問令得蘇文方已經崩潰了,至少在他自己些許清醒的意識裏,他感到自己已經崩潰了。

    或許當時死了,反而比較好受……

    持續的疼痛和難受會令人對現實的感知趨於消散,許多時候眼前會有這樣那樣的記憶和幻覺。在被持續折磨了一天的時間後,對方將他扔回牢中稍作休息,些許的好過讓腦子漸漸清醒了些。他的身體一邊抖,一邊無聲地哭了起來,思緒混亂,時而想死,時而後悔,時而麻木,時而又想起這些年來的經歷。

    這是他的人生中,第一次經歷這些事情,鞭打、棍棒、夾棍乃至於烙鐵,毆打與一遍遍的水刑,從第一次的打上來,他便覺得自己要撐不下去了。

    他從來就不覺得自己是個堅強的人。

    這些年來,最初隨着竹記做事,到後來參與到戰爭裏,成爲華夏軍的一員。他的這一路,走得並不容易,但相對而言,也算不得艱難。跟隨着姐姐和姐夫,能夠學會很多東西,雖然也得付出自己足夠的認真和努力,但對於這個世道下的其他人來說,他已經足夠幸福了。這些年來,從竹記夏村的努力,到金殿弒君,其後輾轉小蒼河,敗西夏,到後來三年浴血,數年經營西南,他作爲黑旗軍中的行政人員,見過了許多東西,但並未真正經歷過浴血搏殺的艱難、生死之間的大恐怖。

    許多時候他經過那悽慘的傷兵營,心中也會感覺到滲人的寒冷。

    這些年來,他見過許多如鋼鐵般堅強的人。但奔走在外,蘇文方的內心深處,始終是有恐懼的。對抗恐懼的唯一武器是理智的分析,當大小涼山外的局勢開始收縮,情況混亂起來,蘇文方也曾恐懼於自己會經歷些什麼。但理智分析的結果告訴他,6橋山能夠看清楚局勢,無論是戰是和,自己一行人的平安,對他來說,也是有着最大的利益的。而在如今的西南,軍隊事實上也有着巨大的話語權。

    只是事情終究還是往不可控的方向去了。

    自被抓入大牢,拷問者令他說出此時還在山外的華夏軍成員名單,他自然是不願意說的,隨之而來的拷打每一秒都令人難以忍受,蘇文方想着在眼前死去的那些同伴,心中想着“要堅持一下、堅持一下”,不到半個時辰,他就開始求饒了。

    求饒就能得到一定時間的喘息,但無論說些什麼,只要不願意招供,拷打總是要繼續的。身上很快就皮開肉綻了,最初的時候蘇文方幻想着潛伏在梓州的華夏軍成員會來營救他,但這樣的希望並未實現,蘇文方的思緒在招供和不能招供之間晃動,大部分時間哭喊、求饒,偶爾會開口威脅對方。身上的傷實在太痛了,隨後還被灑了鹽水,他被一次次的按進水桶裏,窒息暈厥,時間過去兩個多時辰,蘇文方便求饒招供。

    招供的話到嘴邊,沒能說出來。

    這許多年來,戰場上的那些身影、與女真人搏殺中死去的黑旗士兵、傷兵營那滲人的叫喊、殘肢斷腿、在經歷那些搏殺後未死卻已然殘疾的老兵……這些東西在眼前晃動,他簡直無法理解,這些人爲何會經歷那樣多的痛楚還喊着願意上戰場的。可是這些東西,讓他無法說出招供的話來。

    他在桌子便坐着抖了一陣,又開始哭起來,擡頭哭道:“我不能說……”

    接下來,自然又是更加惡毒的折磨。

    每一刻他都覺得自己要死了。下一刻,更多的痛楚又還在持續着,腦子裏已經嗡嗡嗡的變成一片血光,哭泣夾雜着咒罵、求饒,有時候他一面哭一面會對對方動之以情:“我們在北方打女真人,西北三年,你知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他們是怎麼死的……固守小蒼河的時候,仗是怎麼打的,糧食少的時候,有人活生生的餓死了……撤退、有人沒撤退出來……啊——我們在做好事……”

    “求求你……不要打了……”

    “求你……”

    這軟弱的聲音逐漸展到:“我說……”

    然後又變成:“我不能說……”

    如此一遍遍的循環,拷打者換了幾次,後來他們也累了。蘇文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堅持下來的,然而那些慘烈的事情在提醒着他,令他不能開口。他知道自己不是英雄,不久之後,某一個堅持不下去的自己可能要開口招供了,然而在這之前……堅持一下……已經捱了這麼久了,再捱一下……

    說不定營救的人會來呢?

    不知什麼時候,他被扔回了牢房。身上的傷勢稍有喘息的時候,他蜷縮在哪裏,然後就開始無聲地哭,心中也埋怨,爲何救他的人還不來,再不來自己撐不下去了……不知什麼時候,有人陡然打開了牢門。

    蘇文方已經極度疲憊,還是陡然間驚醒,他的身體開始往牢房角落蜷縮過去,然而兩名公人過來了,拽起他往外走。

    蘇文方奮力掙扎,不久之後,又被半拖半拽地弄回了拷問的房間。他的身體稍稍得到緩解,此時見到那些刑具,便愈的恐懼起來,那拷問的人走過來,讓他坐到桌子邊,放上了紙和筆:“考慮這麼久了,兄弟,給我個面子,寫一個名字就行……寫個不重要的。”

    蘇文方渾身抖,那人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觸動了傷口,痛楚又翻涌起來。蘇文方便又哭出來了:“我不能說,我姐會殺了我,我姐夫不會放過我……”

    “他們不知道的。”

    “他們知道的……呵呵,你根本不明白,你身邊有人的……”

    “……誰啊?”

    “我不知道,他們會知道的,我不能說、我不能說,你沒有看見,那些人是怎麼死的……爲了打女真,武朝打不了女真,他們爲了抵抗女真才死的,你們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

    他這話說完,那拷問者一巴掌把他打在了地上,大喝道:“綁起來——”

    旁邊幾人將蘇文方綁在架子上,那拷問者走過來:“你不肯說,舌頭沒用了,可你只有一條,我給了你面子。讓你寫你不肯寫,手指頭有十個,我們慢慢玩!”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別這樣……”蘇文方身體掙扎起來,高聲大喊,對方已經抓住他的一根手指,另一隻手上拿了根鐵針靠過來。

    “說不說——”

    “我們打金人!我們死了好多人!我不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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