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大列王的士兵正在熱火朝天的伐木,火把將半邊天照的通亮,不時傳來陣陣笑語。那橘紅跳躍的火光讓百里涼想到了家鄉的桔林,每到了季節,後山紅彤彤的橘子掛滿枝頭,村長便給每一戶發一個竹筐,在指定的日期,全村各戶全家出動,紛紛將最大最紅的橘子摘進自家的竹筐,直到摘滿了爲止。
摘橘子是全村最和諧的活動,從未發生過不快的爭執,人們邊摘邊喫,打趣逗樂,場面像是過節。最後剩在枝頭的橘子便由村長派人摘下,運到城裏賣掉,換回布匹或者碗罐等分發給各戶。
百里村的橘子遠近聞名,運到城裏的儘管都是村民們摘剩的卻也供不應求,不知道的還以爲買到的是最好喫的橘子,其實最好的橘子都被村民們留着自己吃了。
而今又到了橘子紅了的時節,不知今年換回來的是布匹還是碗罐?
“涼哥,在想什麼?”張青問。
“想喫橘子了。”百里涼笑着道。
“橘子是什麼,好喫嗎?”未出過蠻鎮的張青好奇道。
“好喫,很甜很香。”
“聽說南方水果多,我想榮蓉也會喫到又甜又香的橘子吧。”與二人並排坐在草垛邊的榮瑞忽而開口道。
“榮蓉?榮叔,榮蓉難道沒死?”張青激動的跳了起來。
“嗯,榮蓉被黑牛帶出了鎮,去了樊神村。”榮瑞道。
“太好了,我要去找榮蓉!”
“小青,你坐下來聽榮叔說。”榮瑞將張青拉着坐在身邊,“榮蓉被選中了教母,所以她才被黑牛們帶走,逃過了一場劫難。可是,我只想榮蓉像個正常人一般活着,樊神教……太可怕了!小青,榮叔怕是沒機會見到榮蓉了,榮叔知道你喜歡榮蓉,所以榮叔想將榮蓉拜託給你,你千萬要找到她,勸她離開樊神教。還有,不要相信翠湖,她……是個瘋子!他們都是瘋子!”
榮瑞說到最後捂着臉,表情極爲痛苦。
“爲什麼?翠湖姐很好呀。”
“小青,說小你也不小了,榮叔希望你做個清明的人。有些話我還不適合說,也許你多經歷一些事就能多看懂一些人。你只要記住,今後若見到榮蓉一定讓她離開樊神教,我是她父親,我不會害她。”
“好吧,我答應你。”
“榮哥,你是蠻鎮人吧。”百里涼看了一眼榮瑞,淡淡的道。
“我……當然是蠻鎮人。”榮瑞眼神複雜的望着百里涼。
“我的意思是,你是三十年前的蠻鎮人,因爲你認得王妃!”
“你……你如何知道?”
“因爲你的年紀應該在三十五六,雖然你看起來像是二十八九。所以按照年齡來算,三十年前你應該是六七歲的孩童。當年古開帶着人來屠鎮,都是年輕力壯的成年人,不可能帶着小孩,所以我猜你是當年蠻鎮倖存下來的小孩,至於你是如何倖存的我就不得而知了。今晚,你們十人之中九人看着王妃的眼神都是懼怕,除了你。你的眼神告訴我,你對站在面前的王妃不僅不恐懼,還有幾分親切!”百
裏涼曾給一個算命先生執過幡,有意無意的學過一點識人的技巧。
“沒錯,我就是當年從古開的刀下倖存下來的小孩。那一年我七歲,正跟我父親在院子裏往牛車上裝陶罐,我父親遠遠的看見鎮上來了一幫人,個個拿着刀,預感到沒有好事,便將我藏在了牛棚之上的棚草裏,父親對我說無論發生什麼躲着不要出來也不要出聲,我向來很聽話,果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躲在棚草下眼睜睜的看着父親被砍死,然後……看着父親的血一點點的流滿了整個院子!”痛苦的記憶讓榮瑞咬緊了牙槽,“後來,我又聽見爺爺被砍死的慘叫聲,還有鎮上很多很多人的叫聲,無比恐怖可怕!我從始至終未出聲,除了嚇出一泡尿,哭都不敢哭,最後竟就睡着了,第二天醒過來,父親的屍身被擡走了,然後過了很久,天快黑的時候,便有一對小夫妻在清理院子和房子,再然後,他們住在了我家裏。我在牛棚上躲到第三天,我以爲我快要死的時候,被我娘發現了,哦,我娘就是榮蓉的奶奶樊四娘,應該說是我的養母。
後來,在我二十六歲之時,樊四娘跟榮祿將我藏在牛車中進了一次城,假裝是接回他們的孩子,然後我便冒充樊四娘十九歲的兒子榮瑞得以在鎮上重見天日,而樊四娘自己的兒子一直留在榮祿的姐姐家,從未來過蠻鎮。很快的,在四孃的撮合下,我娶了梅秋的姐姐,生下了榮蓉。
我從小沒有娘,樊四娘待我如己出,我貪戀那一點母愛,將父親和爺爺的被殺之仇完完全全的拋到了腦後。後頭又成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家恨被一點點的磨掉,我幾乎以爲我就是樊四孃的親生兒子,並且……加入了樊神教!
其實,午夜夢迴,我也常常在想,我到底是誰,爲什麼要認賊做母做父?蠻鎮上千口人,那些死去的人該如何看我,我爹我爺爺該如何看我?可是,我除了苟活我能怎麼樣?我報不了仇啊!
今晚王妃說到那段往事,小時候的親人還有那些曾經熟悉的後來都被殺的人一下子都在面前活了過來,我也記起來王妃就是小時候我很喜歡的典姑姑,賣完陶罐總會給我帶回一包糖,只是,她應該不記得我了吧,我也沒有臉再去見她啊!她一個女子尚且知道要報仇,我卻……唉,算了,不說了,我幾斤幾兩我很清楚,就算我貪生怕死好了,如今,我只想我的女兒榮蓉能好好的活着,不要被樊神教利用,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替你去求小列王,讓他放你走,你就能自己去找榮蓉了。”百里涼道。
“我不會走的,我娘讓我發誓,要誓死效忠樊神教,她夫妻二人養我這麼多年不容易,我既答應了就不能反悔。誰讓我貪生,得了他們夫妻的好處,受了的總是要有代價的。只是,我女兒無辜,沒有義務繼續爲樊神教賣命。”榮瑞嘆息道。
“隨便你吧,你既知道樊神教不好,卻還死心踏地的爲之賣命,看來樊神教的確有它的厲害之處。”
“涼兄弟,你年紀雖輕,卻有超然物外的通透,難怪小青會喜歡你。”
“哪裏通透了,很多事我都看不明白,肚子裏一團漿糊,我不過是走一步,看一步,只求無愧於當下之心。”百里涼不好意思的抓了一下耳朵,事實上很多事他仍舊無頭無緒,有時候充滿了好奇想探索出一二,有時候又覺得是多管閒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唯有給霍廣報仇這一件事讓他很明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