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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八十八章

    天葩院。

    夜曇走出來的時候,外面依舊天清氣朗,風動塵香、萬霞爍金。炛兲依然守在門外,夜曇緊緊握住袖中的美人刺,就在自己的本命法寶上,玄商君的血餘溫未散。

    “君上累了,要睡一會兒。我去水仙花殿玩。”她攏在袖中的手握得太緊,指甲嵌進肉裏。但她的聲音卻依然鎮定,波瀾不興。

    炛兲不疑有他,說:“末將陪公主過去。”

    “好。”夜曇的聲音,平靜一如往常。只是在離開的時候,她微微側過臉,眼角的餘光掃過那巍峨的宮闕。

    少典有琴……這一刻,我本該心冷如鐵。

    可是耳畔,有聲音高高低低、時而遙遠時而清晰。

    “世間生靈本已多蹇,你生而爲,應該心懷慈悲,爲何再三爲難?”

    “你一閨閣女子,在陌生男人面前,如此行爲不檢,難道不知男女有別?”

    “公主的琴彈得……很響。”

    “從今以後的很多很多年,每當有人問起,我是如何力挫諸神,逃離天界的時候。我都會想起今日,你就這麼依在我懷裏,貼着我的耳垂,溫溫軟軟地說話。”

    “在我眼裏,四界衆生,誰也配不上離光夜曇。”

    一顆眼淚不聽話,漫出了堤,湮沒在塵埃裏。

    可她的背脊依舊筆直。

    ——別回頭。離光夜曇,既已選擇,何必戀戀不捨?

    水仙花殿就在眼前,她上齒咬住下脣,目光如被煅燒的劍。此劍在無盡淬鍊中冷卻,從此以後,吹毛斷髮、削鐵如泥。直到袖中的手停止顫抖,美人刺上,上神之血的溫度也漸漸消散。

    夜曇推門而入。

    殿門兩分。

    炛兲仍在殿外等候,而內殿,東丘樞等人卻已經等待許久了。

    見她進來,步微月眉毛都要豎起來,她的聲音裏帶着尖銳的嘲諷,問:“怎麼,我們的夜曇公主這麼快就得手了?”

    丹霞上神也皺起眉頭,說:“你以爲東丘先生是在同你玩笑嗎?”

    夜曇沒有理會這二人,她徑直走到東丘樞面前。東丘樞與她對視,在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裏,往日嘻笑怒罵盡皆隱去。

    夜曇雙膝跪下,捧出一塊灰黑色的鐵片,雙手奉上。

    旁邊,青葵已經被鬆了綁,她掙扎着坐起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神之血……天吶,夜曇,你做了什麼?”

    就在夜曇手上,玄商君的血尚未凝固,紅得觸目驚心。

    帶着墨香的芬芳充斥在殿中,正是上神之血的氣息。

    “哈哈哈哈!”夜曇沒有說話,東丘樞接過她手中的盤古斧碎片,放聲大笑,“好!很好!”

    步微月衝上來,一把抓住夜曇:“你……你手上的血……你把有琴怎麼了?”

    夜曇擡起頭,她眼中的寒意震懾了步微月。步微月微怔,夜曇握住她的手,猛地將她一推。她身子向後一倒,不由鬆了手。直到低下頭,她纔看見玄商君的血自夜曇手中沾染了她,如同洇開的花。

    東丘樞並沒有把女子之間小小的爭執看在眼裏,他握住兩片盤古斧碎片,笑如洪鐘:“如今神、魔兩界,還有誰能阻擋老夫嗎?”

    話落,他袍袖一揮,水仙花殿震顫。那些玉石雕梁簌簌而落,守在殿外的炛兲盯着這個人,目瞪口呆。其他天兵發現異樣,紛紛向此而來。

    東丘樞長聲一笑,腳踏虛空,右手一揮,颶風驟起,將天兵天將颳倒一地。

    夜曇抱着青葵,也滾到一處。青葵急道:“夜曇!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快告訴我啊!”

    可夜曇只是緊緊抱着她,那

    些飛濺的落石殘瓦猛烈地撞砸她,她血流滿面,卻什麼也不說。

    天葩院。

    玄商君的血蜿蜒流淌,匯成小溪。東丘樞神注入美人刺的力量,腐蝕了他每一條脈絡。

    “夜曇。”他的呼喚,瀕死的溫柔和痛楚,換不來那個人一個回眸。

    視線模糊,他捂住傷口,蜷縮在角落裏,血仍從他的指縫溢出,他不斷嗆咳。

    “君上?!”房門外傳來飛池的時候,模模糊糊,聽不太清。玄商君沒有迴應。

    飛池叫了幾聲,說:“時間到了,您該去蓬萊了。”

    蓬萊絳闕,諸神議事,中間只有半個時辰的間隙。飛池不得不前來提醒。裏面還是沒有聲音,人不在嗎?飛池試探着推門:“君上……公主?”

    最後一個字落地,他卻連汗毛都豎了起來——這迎面而來的芬芳氣息,看似好聞,然而只有他才知道,這是……血腥氣。

    上神之血的氣味。

    “君上!”飛池快步進來,一眼就看見玄商君。血染紅了他的白衣,連衣上星辰的紋路都顯得猙獰。飛池驚得魂不附體,忙上前扶起他。

    玄商君喘息不止,東丘樞灰色的氣勁,如同渾濁的水,腐蝕着他的身體。飛池雖然驚慌,但也細心。他目光一掃,沒有看見玄商君的犧氏琴。

    ——自家君上遇襲,卻連法寶都沒有祭出。

    不合常理。

    而且他身份尊貴,身上可以用以示警的法寶不下十餘種。爲何身受重傷卻悄然無聲?

    疑問只是一瞬,飛池甚至沒有詢問兇手。他扶起玄商君,立刻示警。一聲尖銳的雷鳴,長風破雲,炸裂穹隆,煙霞如沸。

    “不、別……”玄商君按住他的手,可是已經遲了。

    飛池扶住他,連聲問:“君上,是誰將您傷成這樣?”

    玄商君右手緊緊按住傷口,什麼也沒說。

    片刻之後,少典宵衣和乾坤法祖等人匆匆趕來。而此時,炛兲將軍也正好從水仙花殿趕回,正要將東丘樞的事稟告玄商君。見到眼前情形,他同樣目瞪口呆。

    “有琴!”少典宵衣扶住玄商君,第一時間查看他的傷口。

    ——美人刺的傷,可是很容易辨認的。玄商君猛地握住他的手,少典宵衣只得以自身修爲驅他體內氣勁,厲聲問:“兇手是誰?!”

    玄商君的傷口淌出灰色的血,他額間汗如雨下,意識卻始終清醒。面對自己父神的追問,他沉默半晌,緩緩說出三個字:“東丘樞。”

    趕來的炛兲頓時愣住——方纔跟君上在一起的人,可不是東丘樞。

    旁邊,飛池回過頭,與他目光對視。他們都是玄商君的心腹,默契自然是有。

    二人一併沉默。

    好在旁邊,乾坤法祖也說:“君上體內,是東丘樞的氣勁。”

    炛兲只好道:“陛下、天尊,東丘樞在水仙花殿現身,且功力大漲!”

    玄商君強撐起身,以手擦去脣邊的血跡,說:“他奪走了另一片盤古斧碎片,如今實力大增,不能力敵。”東丘樞的氣勁沁入他的肺腑,痛如萬箭穿心,他每個字都說得喫力。

    “另一片盤古斧碎片也遺失了?”少典宵衣和乾坤法祖同聲問。這對天界來說,可真是個糟糕至極的消息。

    少典宵衣身爲天界之主,當即做出應對之策:“所有神族全部返回蓬萊共同禦敵。如遇東丘樞……”他略微沉思,隨即做了決定,“放棄阻攔,隨他自去。”

    旁邊,炛兲說:“陛下!”

    少典宵衣擡手,壓下他的話:“如今的東丘樞,已經不是神族可以抗衡了。不用枉送性命。”面對強敵,他卻不再如以往般狂怒,反而更加冷靜,“將情況告知人、妖、魔三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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