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房間,四面光潔的牆壁上映出四幀少年的殘像。
他坐到牀上,這張牀是這個房間裏唯一的擺設。想到自己竟會落到如此境地,一縷笑意從嘴角輕輕飄了出來。
他是黑葵A啊,這本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但事實就是,他真的被人關在房間裏了,而關他的那個人正是之前被他關在裏面的米卡卡。
像電視上播爛了的雷人劇情,兩個人的角色戲劇性地調換了。
“哈哈!黑葵A,你沒想到自己也有今天吧!”
聲音在房間裏播下種,沿着光滑的牆壁像綠藤一樣蔓延。
他笑了笑,想必玻璃窗那一邊的米卡卡此時正通過監視器得意地看着自己呢。他不會露出驚慌的表情,不會的。他乾脆躺到牀上,雙手枕在後腦勺下方。眼簾上方是乾乾淨淨的白色天花板,蒼白得像身患絕症的病人的臉。安裝在牆壁角落的攝像頭將他平靜的身影收錄了進去。
着急的反而是安坐在玻璃窗另一面的米卡卡。
“喂喂,黑葵A,你難道不想出來了嗎?快點解開我在這個房間裏消失的謎團啦!”
枕着頭躺在牀上的少年似乎沒有聽到,他竟睡着了。
其實米卡卡從這個房間裏消失的祕密,他已經解出來。
人不可能憑空從密閉的房間消失,米卡卡爲什麼會做到?因爲米卡卡之前已經逃出了房間,大概得益於某個人的幫助。今天在療養院裏值班的是李雯迪,而她曾經在監控室裏待了一會兒。當他進來時,她的神情看起來有些不自然。
如果是她將米卡卡放了出來,又在監控器上動了手腳?
只要換上預先錄製好的畫面,那麼監控器裏看到的一切就只是一個布好的局。
李雯迪一直就想挑戰黑葵A,她有理由這麼做。而且,剛纔米卡卡說話時,廣播器裏似乎還隱隱約約傳出了另一個人的呼吸聲。可想而知,李雯迪應該就在監控室裏得意地圍觀着。
兩個自以爲是的笨蛋……黑葵A淺睡的嘴角上一抹笑意慢慢隱去了。
耳邊米卡卡的聲音像黃昏的潮水慢慢退去:“喂喂!別睡着啊!醒醒,你還要解謎啦……”
80分貝,50分貝,20分貝,直至完全消失。
夢境裏,所有聲響都消失了,他睡得更深了。
鼻翼輕輕翕動,他聞到了,淡淡的花香。
那是叫美女櫻的花吧。
他第一次接觸到這樣美的花,是在八歲的時候。那年的冬末,城市的上空飄着灰色的雲。佇立在街道兩邊的樹木仍然光禿禿的,沒有發芽,看過去,只是單薄而自然的一堆線條。
天氣仍是微冷,落葉被寒風驅趕着,在公園冷清的地面上慵懶地移動。蜷縮在水泥管裏的流浪漢,用破爛的被子蓋着瑟瑟發抖的身體。而他,什麼也沒有,除了幾張骯髒的報紙。他只能躺在長椅上,任憑冰冷的風刺骨地鑽進單薄的衣服裏。睜開眼睛,頭頂是一片被樹枝分割開的灰色天空。
“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暖暖的聲音從上空落下,和冰冷的空氣錯開了溫度。他的眼球動了動,被佔去一半視界的灰色天空中出現了一張溫柔的臉。
她俯下身子,低低地凝視着他,那雙眼睛裏跳動着比冬日太陽還溫暖的光芒。
“我叫……”他頓了一下。實在太冷了,他的舌頭竟然有點僵硬了。他等了等,才說出自己的名字:“我叫小破。”
“那你幾歲?”
“8歲。”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裏呀?你父母呢?”
“我不知道他們在哪兒,我是孤兒。”
“哦……”女孩的聲音小了。她擡起身子看着小破,眼睛深處不斷涌出愴然的悲傷,“等我一下。”說完,她又消失在了眼前。
小破繼續瑟瑟地抖着身體,天空在視界邊緣勉強拼盤。金色的落葉鋪滿了整個公園,風吹掉了身上的報紙,他抱着更緊了。
……好冷,彷彿回到了冰河世紀。
……好暖,彷彿冰雪在陽光下融化了。
那種溫暖蓋住了他的全部,小破睜開眼,那個美麗的女孩又回來了。她正用一件厚實的羽絨服,將他輕輕地蓋上。
“跟我走吧。”她用手指指着公園馬路對面的一家拉麪店。
無數次,無數次,他都站在公園對面呆呆地看着拉麪店,人們在裏面喫着熱乎乎的拉麪。有的小孩子由父母陪伴着,大塊大塊地夾起牛肉往嘴裏送。他們喫到一半,便會扔掉筷子……
他們嬌氣地說:“爸爸,媽媽,我不要喫拉麪了,我要去肯德基。”
他們的父母愛撫地摸着他們可愛的小腦袋,“不喫就不喫,我們帶寶寶去肯德基喫好喫的哦!”
剩下那碗沒人要的拉麪,在冬天寒冷的玻璃窗邊慢慢散去熱氣,涼了。店主把它倒在店門口的垃圾桶裏時看見了站在門口飢腸轆轆的小破,惡狠狠地呵斥道:“滾開,髒小孩!”
那碗還剩一半的涼拉麪,即使扔掉,他也不會給髒小孩喫。
小破很早就意識到,冷的不是冬季,而是這個充滿了冷漠的社會。
“起來吧,跟我走,小破。”那個女孩說道。
冬日溫暖的陽光灑下來,軟化了她的每一個棱角,小破從沒見過這麼美麗又溫暖的女孩。這些年他遇到的人,都用鄙夷且厭惡的目光從他身邊冷漠地經過,沒有人對他噓寒問暖,這個女孩是第一個。
小破沒有動,小手緊緊地抓住了那件羽絨服。抓在手心裏的溫暖,怎麼也不願意放棄。
“不相信我嗎?”女孩苦笑了一下,彎下腰,把他抱了起來。
他很輕,骨頭加皮肉,像一團棉花。
小破沒有反抗,而是緊緊地縮在女孩的懷裏。這麼溫暖的懷抱,除了孤兒院的劉奶奶外,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遇到過了。他需要溫暖。
走着走着,不知爲何,女孩的眼淚就流了下來。
一滴一滴的淚珠滴在小破的臉蛋,炙熱的溫度在皮膚上漫開。小破眨巴着眼睛,看着女孩,終於怯生生地問道:“姐姐,你怎麼了?”
女孩擦掉了眼淚:“沒事,只是想哭而已。”
“爲什麼要哭呢?”
“沙子進眼了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