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江城穿了簡單的藍白條紋病號服,頭髮略有些長了,在眼瞼投下一片陰影,顯得有點沒精神。他微微皺了皺眉頭,不耐煩地看向章甜甜,兩隻手抱臂,渾身透出一股冷意。
章甜甜攏了攏耳畔的碎髮,強行解釋:“沈先生,你誤會了,我沒有嘲諷江小姐職業的意思,只是有點好奇,她好像都不工作,老往醫院跑”
江爾藍杏眼微挑,輕哼一聲:“太平洋的警察,管的寬,我來看江城哥,很正常”
被她懟了一句,章甜甜別過頭,衝沈江城尷尬地笑了笑,一副沒脾氣受了委屈的樣兒,低聲道:“是我管得太多了,不該多問兩句,江小姐請便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罷,她低頭下樓,從江爾藍身邊走過。
江爾藍一跺腳,三步並作兩步衝上了樓,朝沈江城綻開一個燦如朝陽的笑容:“江城哥,你還沒喫早飯吧”
沈江城眉宇間那抹愁緒還未消失,摸了摸鼻尖,似乎在思考怎麼應對她,答非所問:“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你呀。”江爾藍自然地扯住他的衣袖,把他往病房拉,“走吧,我給你帶了早飯。”
沈江城有點爲難:“你先去吧,我我上個廁所。”
話音剛落,他就溜掉了,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江爾藍才後知後覺地低聲喃喃:“咦,我怎麼記得他的病房裏有衛生間啊,怎麼會出去上廁所”
沈江城在外面待了許久,幾乎站成了一棵樹,他深吸了一口氣,實在不願看見江爾藍眼裏的同情。
他回去病房的時候,江爾藍已經擺好了早餐,是她早上在沈家廚房裏熬好的,與沈江月那份不同,是紅豆薏米粥。
她放好勺子,笑眯眯地招呼沈江城:“江城哥,喫早飯了,我熬的紅豆薏米粥,配了涼拌海帶絲和香辣蘿蔔乾,你嚐嚐看味道怎麼樣。”
沈江城沒動,還站在門口的位置:“你做的,味道當然不會差。”
“那你快過來嘗一嘗呀,站那麼遠做什麼怕我吃了你”她微微偏頭,一雙杏眼靈動,嬌俏頓生,像是五月的石榴花,火紅鮮明,晃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沈江城抿了抿脣,最後一絲理智拉回了他的腳步,他低聲道:“藍藍,其實你不必這麼做,我不想要同情。”
“同情”江爾藍似乎覺得好笑,自顧自在餐桌旁坐下,拿起了勺子,“我爲什麼要同情你”
“哎”這個回答大大出乎沈江城的預料,他訝異地擡起頭,“你不是因爲我的病而同情我,所以才格外照顧我嗎”
江爾藍不用動腦筋也能想到他的回答,莞爾一笑,大大咧咧地揮手:“這個世界上,得病的人多了去,我如果都一一同情,能同情得過來嗎再說了,明天和意外誰知道哪個會先來,別看我現在好好的,說不定睡一覺起來,我也生病了呢。”
“別亂說”沈江城眉頭緊鎖,制止了她的話頭,“越來越口無遮攔了,不吉利的話少說。”
“江城哥,你什麼時候這麼迷信了快來喫早餐吧,再不過來,這碗紅豆薏米粥就涼了,我可是五點就起牀煮粥了,別浪費我一片心意啊。”
她這麼一說,沈江城心疼極了,快步走過來,輕聲嗔怪:“街上隨便買一碗就行了,何必自己動手。”
“不嘛,給江城哥的,必須是最好的,外面賣的都沒我做得好”江爾藍信心滿滿。
沈江城也很給她面子,嚐了一口,讚不絕口:“嗯,還是藍藍的手藝最棒了。”
喜滋滋看着他把一碗紅豆薏米粥都喝盡了,江爾藍起身收拾,被他按住了手:“我來,你歇會兒。”
“好。”江爾藍從善如流,心裏微微鬆了一口氣,沈江城沒那麼牴觸她的接近了。
洗了碗回來,沈江城整理好,目光轉向她:“藍藍,你回去吧。”
這麼快
方纔的喜悅猶如潮水般褪去,江爾藍猝不及防,貝齒輕咬紅脣,印出一排齒印,搖了搖頭:“不回去,我還有東西給你看呢。”
她回身拉開了帶來的大揹包,小心翼翼取出一個蛋糕盒子,沈江城見了,濃眉微挑,心中嘆一句,她到底還是小孩子心性,還想用甜食來取悅他的心情。
下一刻,他的笑容就凝固了,瞪大了眼,死死地盯住那個蛋糕盒子。
他再熟悉不過,那是他親手搭建的模型,每一個木板都是他仔細打磨過的。沈江城攥緊了拳頭:“你怎麼會有這個模型”
江爾藍照實回答:“昨天晚上,江月給我看的。”
她忽然想到了沈江城在擔憂什麼,小心地託穩了模型,連連搖頭:“你放心,我答應過你不會告訴任何人,甚至對江月我也沒有泄露一個字。昨晚,我去看望她,這段日子她熬得很辛苦。”
沈江城垂頭,想到原先嬌滴滴的妹妹,現在要獨自一個人撐起偌大的家業,的確是爲難她了,他的心就忍不住痛起來。這些日子以來,他刻意避開了有關沈氏集團和沈江月的消息,就是怕傷心難過,此時忽然聽見,還是沒忍住,問出聲:“江月她她最近好嗎”
“說好也好,說不好也不好。”
江爾藍心念一動,解釋道:“有陸子航幫忙,她總算暫時制住了沈氏集團那幫老臣子,讓沈氏集團得以順暢地運轉下去。”
沈江城露出欣慰的笑容:“江月聰明,我就知道她一定有辦法應對的。”
“可你一走了之,她也沒法對父母交代,一個人能堅持多久她撐得很辛苦,不分日夜地努力,只希望你回去時,能夠看到一個安安穩穩的沈氏集團。”
沈江城彎了彎脣角,苦笑了一下:“辛苦也沒辦法,我走了,沈氏集團以後就得交到她的手上,總不能讓沈家的親戚們撿了便宜,沈氏集團可是咱們家幾十年的心血”
他說的“走了”,江爾藍愣了片刻,才理會到是去世的意思,心臟彷彿被一隻看不見的大手狠狠拽了一把,疼得她幾乎不能呼吸。
即使知道沈江城得了骨癌,很難被治好,她也不願意去想如果有一天他死了怎麼辦
她蒼白無力地安慰:“江城哥,你別那麼悲觀,好好配合醫生治療,一定不會有事的。”
沈江城擺手:“別安慰我了,我的身體狀況,自己清楚。”
偌大的建築模型捧了許久,江爾藍只覺手腕痠疼,心裏也生氣了,費了一番口舌,卻還是沒能勸得他回心轉意,燃起繼續活下去的慾望。
她狠狠一咬脣,大步流星走過去,把那個模型往他手裏一撂:“我不管你有多少理由,總之你說過會送我這個模型,那你就要拼好它,送給我。”
“藍藍,你又耍無賴了,我再拼這個模型,已經沒了意義。”他的面色一如既往的溫和,可語氣裏卻暗藏了幾許淡淡的憂傷。
江爾藍一跺腳,瞪住他:“我不管,我就是耍無賴,反正你說過送我,就得好好活着,把這個模型拼好了。”
沈江城的視線落在之前費盡了心血準備的模型上,神色複雜,沒有人知道,他其實早就準備好了和模型一樣的四合院,以爲可以成爲以後的愛巢。
誰知道,人力不可以勝天,哪怕五年誤會,哪怕他不介意做便宜爸爸,他和江爾藍也還是沒那個緣分在一起。
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指尖泛出一點白,他淡淡開口:“好,我儘量活到能夠拼完這個模型,就當作我送你的結婚禮物吧,雖然我不一定能堅持到你結婚的時候。”
如果她想要,那麼就盡全力給吧,沈江城心裏甚至有一絲甜蜜,他能爲她做的事情不多了。
鼻尖涌起酸澀,江爾藍的聲音不自覺帶了哭腔:“沈江城,你怎麼回事,還有那麼多大好河山沒看過,你捨得就這麼死了嗎”
“不捨得。”沈江城別過臉,“但生死不由命,我也沒辦法”
“不,你可以的我查過資料了,經過化療,也可以有人活上二三十年,江城哥,你還那麼年輕,全世界有那麼多美麗的建築,你還沒有一一看過,還有那麼多愛你的人都牽掛着你,你怎麼甘心離開”江爾藍扯着他的袖子,情緒激動,差點把他手裏的模型扯落在地。
沈江城沉默了許久:“如果我做完手術還活着,你願意陪我一起環遊世界嗎”
他有幾分小心翼翼,似乎生怕江爾藍不答應,補充道:“我是說如果,反正醫生也說了,我這個病很麻煩的,你不答應也沒關係。”
江爾藍皺眉:“呸呸呸,好人一生平安,你一定會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