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安少爺嘆了一口氣,將目標轉向其它食物。
蔬菜,是生的,泡在白花花凝固着豬油的肉湯裏;蘋果倒是熟的,切成兩半,烤得焦黃,不知道廚娘帕特太太是出於怎樣的惡趣味,還在上面點綴了兩片香菜葉子。還有豆子,在木盤子裏堆得老高,上面澆着黑乎乎的醬汁
還有碩大的黑麪包,切成或者說是剁成了厚厚的一片片,朱利安拿在手裏,硬邦邦沉甸甸地像是拿起了一塊磚頭。哪怕餓得再狠,這玩意兒他也是萬萬不敢直接往嘴裏塞的。
於是,他學着別人的樣子,用力把手裏的“食用磚頭”掰開揉碎,灑在盛着肉湯的碟子,再用木勺攪和一通,然後連着湯汁一起倒進嘴裏,最後梗着脖子把那團參雜着麩皮、胚芽和少量沙子的碳水化合物嚥了下去。
報應啊想到將來要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都要喫這種足以學校食堂的黑暗料理襯托得輝煌燦爛的糟糕食物,再想想不久在前在地球上喫的那些山珍海味鮑魚、燕窩、鹿筋、松露和那隻險些把自己噎死的海蔘莫非這就是我先前喫得太好所應得的報應麼
噩夢一般的晚宴終於進入尾聲,朱湯達男爵放下手中的刀叉,拿起面前泛黃的餐巾,擦去了嘴角的油膩和花白鬍須上的碎屑,然後拋下餐巾,緩緩起身。
衆人轟然站起,歡送他們的領主大人。卡森管家擎着一支蠟燭,引導着男爵走向樓梯。
父親走後,朱利昂掃視着在座的人們,說道:“諸位”
大家急忙將目光轉到了領主繼承人的身上。
“到今天爲止,我們佐治亞鄉治下各村應繳的夏糧差不多都繳齊了,如今正堆放在城堡外邊,等明天裝船運走。”朱利昂神情溫和,語氣卻是不容置疑,“因此,今天晚上,我們必須加強戒備,不容絲毫散失。”
他看着桌子對面的朱湯頓,“湯頓叔叔,上半夜請您帶着雷瓦、伊比、米爾納三位騎士負責看守。”又轉過頭來看了看朱利安這邊。
朱利安挺起了胸膛,靜候着兄長的吩咐。沒想到朱利昂竟然無視他的存在,徑直望向了後面的一位老騎士,“薩克大叔,請您帶着朱利安、圖雷、本特克三位騎士負責下半夜。”
朱利安頓時泄了氣,略帶哀怨地看了看那位名叫薩克的大叔。薩克大叔相貌儒雅,年輕時應該是個帥哥,不過現在看上去也快五十了。這麼大的年紀還只是個一級騎士,先前朱利安對他還心存鄙視。不過人家畢竟是老資格了,想想也沒什麼。
“如果有什麼異常,隨時派人來通知我,儘量不要打擾男爵大人。”說完這句話,朱利昂向衆人點了點頭,也離開了。
然後,在餐桌周圍的不遠處,燭光照不到的黑暗地帶,影影綽綽冒出了許多人影。
他們是騎士的侍從和城堡裏的低級僕役,一天只吃兩頓飯的他們長期處於營養不良的狀態,而現在正是飢餓狀態達到了頂峯的時候。
按照很久以前的習俗,他們會在主人用餐的時候守在周圍,伸長了脖子等待着主人拋出的肉骨頭,然後和其他人甚至是和獵狗搶成一團。
隨着時代的進步,尤其是在卡森先生的祖父出任朱氏家族的管家之後,這種粗俗野蠻的現象已經得到了遏制,而是改爲將殘羹剩飯留在桌上,等待主人離去後再任由他們搶奪。
只見他們一個個眼睛裏冒着綠光,口水流到了胸口,拖動着腳步緩緩走來,身影由模糊變得清晰。
朱利安心裏發毛,急忙和其他人一起,逃也似的離開了這片即將成爲戰場的危險地帶。
當朱利安等人的身影隱入了黑暗的時候,那幫人呼啦一聲圍上了餐桌,隨即發出了搶奪和咀嚼的巨響。
“蕭文,蕭文”朱利安大聲叫喚着。他是如此想念自己的小侍從因爲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房間在哪兒。
“跟我來。”黑暗中忽然傳出了蕭文的聲音,朱利安跟着那個模糊的身影,走進了大廳旁邊的一個小房間裏。
隨着火石的擊打聲,油燈被點燃,一團朦朧的光亮出現了,照亮了蕭文的小臉,只見他眼睛紅腫,滿臉的淚花和嘴脣上的鼻涕在燈光的照耀下閃爍着晶瑩的亮光,臉上的污漬不是那麼明顯,竟是比白天時清秀了許多。
朱利安又是驚訝又是心疼,問道:“怎麼又哭了”
“沒什麼。”蕭文笑得無比悽楚,“剛纔上了個廁所。”
上個廁所都能哭成這樣肯定是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吧。朱利安由此想到一件非常要緊的事情,不禁悚然一驚,“該死的,你說我上廁所的時候,地球上的人該不會都能看到吧”
蕭文“吭哧”一聲被逗笑了,鼻子下面爆出了一個閃亮的鼻涕泡
“也許外星人會給你打碼”
朱利安不敢再就這個問題深入探討下去,藉着昏暗的燈光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住處。
四周全是牆壁,沒有一個窗戶或是透氣的孔洞,說是地下室可能更恰當一些。這裏位於城堡的底層,開了窗戶只會方便敵人鑽進來,至於住戶的感受,肯定不是城堡主人優先考慮的問題。
裏面只有一張牀、一個小櫃子和一口大箱子,就已經把房間佔得滿滿當當。對了,靠牆還有一堆乾草。
朱利安苦笑一聲,無力地在低矮的牀鋪上坐下,儘管穿着馬褲,還是被鋪在牀上的粗毛毯子扎痛了屁股。他又發覺牀很不穩當,接着油燈的光亮,低頭往牀下看了一眼,才發現所謂的牀根本就是墊在幾塊大石頭上面的木板。木板上面鋪了一層乾草,然後乾草上面又鋪了一牀扎人屁股的粗毛毯。
這鬼地方陰暗潮溼,甚至於每件傢俱都流露着腐朽的氣息,牆壁上的每塊石頭彷彿都帶着來自遠古的寒意。實不相瞞,朱利安看這房間四面上下,沒有一處不入監獄的型格。
“還滿意吧我的少爺。”調戲了朱利安之後,蕭文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嬉笑着說道,“據我所知,在你們國內的一線城市裏,許多租住房屋的白領,他們的住房面積還沒這麼大。”
“那倒是。”朱利安深有同感,隨即又忍不住抱怨,“可人家最起碼有手機有wifi啊對了,你吃了飯嗎”
蕭文瞥了一眼喧囂的大廳,“去喫你啃剩下的肉骨頭嗎乾脆讓我死了算了,再說我也搶不過他們啊。等到夜深了,廚房裏沒人的時候,我會溜進去找喫的。”
不像在學校裏邋遢慣了三天刷次牙五天洗次腳的朱利安,但凡深諳養生之道的人,或多或少的都會有些潔癖,更別說曾經是個女生的蕭文,如今這種生活對他來說簡直是生不如死。
“可是可是現在是夏天啊,半夜裏的廚房簡直就是老鼠的世界和蟑螂的樂園。我不想活了,嗚嗚嗚嗚”腹中的飢餓和對老鼠蟑螂的恐懼,終於使他嗚嗚咽咽地哭出了聲音,鼻子下面又冒出了哀傷的鼻涕泡。
朱利安無語地拍了拍蕭文顫抖着的小肩膀,想說點什麼又說不出口剛纔那頓飯他何嘗不是喫得刻骨銘心,他還想求安慰呢。
和下午的時候一樣,蕭文又一次很快地止住了哭聲,不過再想找擦眼淚的東西就同樣艱難。尊敬的朱利安少爺,無論是身上還是住處,同樣都找不到一塊乾淨點的布片。
“你先休息吧。”蕭文抽着鼻子說道,“半夜十二點的時候你要起來值夜,我會回來叫你的。”
“唉,你去哪兒”
“先去給你餵馬,然後去我該去的地方。”
說完後,他邁着堅定的步伐,消失在門外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