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明朝那些事兒(全集) >第170章 龍爭虎鬥(3)
    既然臉已經撕破了,夏言也就顧不得什麼了,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找到了後臺老闆,大聲怒斥:“張璁,都是你搞的鬼,你到底想怎麼樣?!”

    這算是以下犯上了,張首輔也不含糊,清清嗓門準備反擊,可還沒等他做好熱身,一句響亮的話突然橫空出世:

    “請張首輔即刻迴避此案!”

    說這話的人是給事中孫應奎、曹卞。

    應該說孫、曹二位仁兄是很有點法律修養的,因爲他們的話放在今天,是有特定法律稱謂的——“當事人迴避”。

    可惜他們雖有律師的天分,張首輔卻沒有法官的氣度,準備送出去的罵人話被退了貨,張璁氣得眼珠都要蹦出來了,你們存心搗亂是吧!

    可張璁站在原地憋了半天,才發現竟然無話可說!掐架估計掐不過夏言,講法律也講不過這兩個突然跳出來的二愣子。

    百般無奈之下,張大人只好走人,臨走時拋下一句憤怒的留言:

    “你們等着瞧吧!”

    老闆都走了,大家也別傻呆着了,一起撤吧!這場奇特的庭審就此結束。

    但張璁已經決定把小人做到底了,他一刻也不敢耽擱,立刻向皇帝打了小報告,說他發現了一個反動團伙,此團伙組織嚴密,除夏言外,申請回避的兩位法律專家也是資深的團伙成員。

    嘉靖表揚了張璁,把這三位仁兄一股腦兒關進了監獄。

    張璁聞言大喜,這事情看來就算解決了,可惜張璁先生忘了,嘉靖先生的智商比他要高得多,於是就多了下面這句:

    “讓他們從速審訊,把供詞給我,我要親自過目!”

    這下子玩不轉了。

    冤枉到家的法律專家孫應奎、曹卞自不必說,夏言更不是好惹的,想從他們口中得到供詞,只怕要等到清軍入關。

    更爲嚴重的問題是,這幾個人還打不得,畢竟他們目前還不能劃入敵我矛盾,這種領導主抓的案子,如果搞刑訊逼供,最後只會得不償失。

    該怎麼辦?沒有辦法。

    就這樣,三法司(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的多位同志們搞了幾天幾夜,絞盡腦汁,終於得出了一個上報結果:

    薛侃的奏摺是自己寫的,彭澤指認夏言指使,純屬誣陷(澤誣以言所引)。

    這是一個極其悲慘的結論,對張璁而言。

    很快,嘉靖就做出了反應,他釋放了夏言、孫應奎和曹卞,並給予親切的慰問。

    但事情沒有那麼容易了結,嘉靖又一次發火了,他這輩子最恨的不是小人,而是敢於利用他的小人。

    張璁先生要倒黴了,這回不是降職就是處分,沒準還要罷官,可他沒有想到,嘉靖並沒有這樣做。作爲一個聰明的皇帝,他用了更爲狠毒、別出心裁的一招。

    不久之後的朝堂上,在文武大臣的面前,嘉靖突然拿出了一份文稿,面無表情地對張璁說道:

    “這是你交給我的,現在還給你!”

    大家都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於是張璁先生準備找個地縫鑽進去了,這件事情辦到現在,終於光榮謝幕。

    最後我們陳述一下此事的最終結果:

    張璁,因所設陷阱被揭穿,人格盡失,前途盡毀。

    彭澤,因參與挖坑,獲准光榮參軍(充軍),爲國家邊防事業繼續奮鬥。

    薛侃,雖說並非受人指使,但是罵皇帝沒有兒子,犯罪證據確鑿,免官貶爲庶民(黜爲民)。

    夏言,監獄免費參觀數日(包食宿),出獄,最終的勝利者(獨言勿問)。

    第二個木偶

    張璁算是廢了,雖說他四肢俱全,沒啥明顯缺陷,但從政治角度上看,他卻已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殘疾人。

    皇帝不喜歡,大臣不擁護,連他的同黨都紛紛轉做了地下黨,唯恐被人知道和張大人的關係。

    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夏言先生卻正紅得發紫,熱得發燙,但凡是個人,就知道這哥們兒了不得了,張首輔都不在話下,還有誰敢擋路?

    於是一時之間,夏言的家門庭若市,前來拜訪者絡繹不絕,什麼堂兄表弟、遠房親戚、同年同門、舊時鄰居一股腦兒全都找上了門,彎來繞去只爲了說明一個古老的命題——苟富貴,莫相忘。

    而在朝廷之中,深夜(白天實在不便)上門攀談,指天賭咒、發誓效忠者更是不計其數。

    這一切都被張璁看在眼裏,抱着臨死也要蹬兩腿的決心,他使出了最後一招——致仕。

    這招通俗說來就是避避風頭,等待時機,是一個極爲古老的招數,無數先輩曾反覆使用,這也充分說明了其可靠性和有效性。

    遺憾的是,這招對夏言並不管用。

    因爲面對大好形勢,夏言並沒有被衝昏頭腦,他始終牢記自己的打工仔身份,全心全意爲領導服務,早請示晚彙報,從不結黨,嘉靖先生十分滿意他的服務態度,一高興,大筆一揮就給了他一個部長——禮部尚書。

    於是張璁的希望徹底破滅了,嘉靖十年(1531)他退休回家,不久之後又跑了回來,幾年之間來來去去,忙得不亦樂乎。

    可惜的是,無論他怎麼鬧騰,卻始終沒人理他,正所謂:不怕罵,只怕無人罵。混到了罵無可罵的地步,也着實該滾蛋了。

    嘉靖十四年(1535),張璁申請退休(

    真心實意,童叟無欺),經過反覆挽留(一次),由於本人態度堅決(不想混了),皇帝陛下終於批准,並加以表彰,發給路費。

    黯然離京的張璁踏上了回家的路,十一年前(嘉靖三年1524),他正是沿着這條道路春風得意地邁入京城,十餘年的風雨飄搖,由小人物而起,卻也因小人物而落,世道變化,反覆無常,不過如此而已。

    但張璁並不知道,其實他是一個十分幸運的人,對比後來幾位繼任者,這位仁兄已經算是功德圓滿了,他親手燃起了嘉靖朝的鬥爭火焰,卻沒有被燒死,實在是阿彌陀佛,上帝保佑。

    當然了,張璁先生能夠得到善終,還要怪他自己不爭氣,和即將上臺的那幾位大腕級權臣比起來,他的智商和權謀水平完全不在同一檔次。

    張璁離開了,想起當年爭爹的功勞,嘉靖也有幾分傷感,但我們有理由相信,皇帝大人的感情是豐富的,心理承受力是很強的,而爲了國家大計,要忘記一個人也是很容易的。

    所謂以天下爲己任,通俗解釋就是天下都是老子的,天下事就是本人的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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