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明朝那些事兒(全集) >第221章 天才的對弈(1)
    不聽話的下屬

    一切正如海瑞預料的那樣,皇帝震怒,滿朝轟動,關入監牢,等待處斬。但讓他感到納悶的是,自己的情節應屬於極其惡劣、罪大惡極、斬立決都嫌慢的那一類,可左等右等,掛在頭上的那把刀卻遲遲不落下來。

    因爲皇帝還不打算殺他,在聽完黃錦的話後,他愣了一下,撿起了那份奏疏,看了第二遍。

    嘉靖不是個笨人,他知道,一個人既然已買了棺材,自然是有備而來,而在對這份奏疏的再次審視中,他看到了攻擊、斥責之外的東西——忠誠、盡責和正直。

    於是他發出了自己的感嘆:

    “這個人大概算是比干吧,可惜我不是紂王。”

    能講出這種水平的話,說他是昏君,那也實在太不靠譜了。

    海瑞就這樣被關了起來,既不是有期,也不是無期,既不殺,也不放,連個說法都沒有。他自己倒是很自在,每天照喫照睡,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看起來命是保住了,實際上沒有。

    要知道,嘉靖同志可是個很要面子的人,就算他懂得道理,知道好歹,你用這種方式對待他,似乎也有點太過了,一個千里之外的楊慎他都能記幾十年,何況是眼皮底下的海瑞?

    終於有一天,他又想起了這件事,便發火了,火得受不了,就開始罵,罵了不解恨,就決定殺。

    眼看海瑞就要上法場,第二個保他的人出現了——徐階。

    徐階與嚴嵩有很多不同,其中之一就是別人倒黴,嚴嵩會上去踩兩腳,而徐階會扶他起來。

    徐大人實在是個好人,不收錢也辦事。他認定海瑞是一個難得的人才,便決定拉他一把。

    但是這事很難辦,因爲嘉靖這號人,平時從不喊打喊殺,但一旦決定幹掉誰,大象都拉不回來,之前也曾有人上書勸他放人,結果被狠打了一頓,差點沒嚥氣。

    但徐階再次用行動證明,嘉靖這輩子的能耐算是到頭了,因爲這位內閣首輔只用了一段對話,就把海瑞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皇上你上了海瑞的當了!”

    嘉靖帶着疑惑的神情,目不轉睛地看着發出驚呼的徐階。

    “我聽說海瑞在上書之前,已經買好了棺材,他明知會觸怒皇上,還敢如此大逆不道,用心何其歹毒!”

    歹毒在什麼地方呢,聽徐老師繼續忽悠:

    “此人的目的十分明確,只求激怒陛下,然後以死求名而已。皇上你如果殺了他,就會正中他的圈套!”

    嘉靖一邊全神貫注地聽,一邊連連點頭,是的,無比英明的皇帝陛下,怎麼能受一個小小六品主事的騙呢?就算上當,也得找個有檔次的高級幹部嘛——比如徐階同志。

    就這樣,海瑞的命保住了,他繼續在監獄住了下來,對他而言,蹲牢房也算不上是啥壞事,反正家裏和牢裏伙食差不多,還能省點飯錢。

    事實上,在徐階看來,海主事鬧出的這點麻煩實在是小兒科,他現在急於解決的,是另一個極爲棘手的問題。

    在嚴嵩當權那幾年,內閣裏只有徐階給他跑腿,後來徐階當權,就找來自己的門生袁煒入閣跑腿。可是這位袁先生似乎不打算當狗腿子,壓根沒把老師放在眼裏,時不時還要和徐階吵一架。徐大人當然不會生氣,但自然免不了給袁煒穿穿小鞋,偏偏這位袁先生心理承受能力不強,鬱悶之下竟然病了,嘉靖四十四年(1565)告病回了家。

    不聽話的走了,就找兩個聽話的來,這兩個人,一個叫嚴訥,一個叫李春芳。

    嚴訥兄就不多說了,他於嘉靖四十四年入閣,只幹了八個月就病倒了,回了老家,內閣中只剩下了李春芳。

    這位李春芳同志,那就不能不說了,他的爲人可以用一句話概括:厚道,太厚道了。

    在幾百年後看來,作爲嘉靖二十六年(1547)的狀元,李春芳是不幸的,因爲與同科同學相比,他的名聲成就實在有限,別說張居正,連楊繼盛、王世貞他也望塵莫及。但在當時,這位仁兄的進步還是很快的,當張居正還是個從五品翰林院學士的時候,他已經是正二品禮部尚書了。

    他能升得這麼快,只是因爲兩點:一、擅長寫青詞。二、老實。自入朝以來,外面鬥得你死我活,他卻不聞不問,每天關在家裏寫青詞,遇到嚴嵩就鞠躬,碰見徐階也敬禮,算是個老好人。

    所以徐階挑中了他,讓他進內閣打下手。

    事情到了這裏,可以說是圓滿解決了,但接下來,徐階卻做出了一個錯誤的判斷,正是這個判斷,給他種下了致命的禍根。

    嘉靖四十五年(1566)三月,內閣首輔徐階力薦,經皇帝批准,禮部尚書高拱入閣,任文淵閣大學士,與其同時入閣的還有吏部尚書郭樸。

    在這個任命的背後,是一個精得不能再精的打算。

    高拱不喜歡徐階,徐階知道。

    自打嘉靖二十年(1541)高拱以高分考入朝廷,他就明確了這樣一個認識——要當,就當最大的官;要做,就做最大的事。

    高翰林就這樣躊躇滿志地邁進了帝國的官場,準備找到那個屬於自己的位置,然而現實對他說——一邊涼快去。

    在長達十一年的時間裏,翰林院新人、七品編修高拱唯一的工作是整理文件,以及旁觀。

    他看到了郭勳在監牢裏被人整死,看到了夏言被拉出去斬首,看到了嚴嵩的跋扈、徐階的隱忍,他很聰明,他知道如果現在去湊這個熱鬧,那就是找死。

    直到嘉靖三十一年(1552),他才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希望,在這一年,他成爲了裕王府的講官。

    對於籍籍無名、丟進人堆就沒影的高翰林而言,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而高拱牢牢地抓住了它。

    自從嘉靖二十八年(1549)太子去世以後,嘉靖就沒有立過接班人,不但不立,口風還非常之緊,對剩下的兩個兒子裕王、景王若即若離,時遠時近。

    這件事幹得相當缺德,特別是對裕王而言。按年齡,他早生一個月,所以太子應該非他莫屬,但嘉靖同志偏偏堅信“二龍不相見”理論,皇帝是老龍,太子就是青年龍,爲了老子封建迷信的需要,兒子你就再委屈個幾十年吧。

    不立太子也就罷了,可讓裕王想不通的是,按照規定,自己的弟弟早該滾出京城去他的封地了,可這位仁兄仗着沒有太子,死賴着就是不走,肚子裏打什麼算盤地球人都知道。

    於是一時之間羣魔亂舞,風雨欲來,景王同志還經常搞點小動作,整得裕王不得安生,唯恐到嘴的鴨子又飛了,整日提心吊膽,活在恐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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