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明朝那些事兒(全集) >第233章 死鬥(1)
    決裂

    潘季馴、殷正茂和王崇古的任用,證明了高拱是一個無比卓越的優秀政治家,在他的統領下,大明王朝開始重新煥發生機活力,而他的聲名也隨之達到了最高峯。

    然而就在那光輝燦爛的頂點,一個陰影卻已悄然出現,出現在他的背後。

    張居正並不是個老實人。他或許是個好人,卻絕不老實,對於高拱同志,他一直都是有看法的:

    論資歷,高拱比他早來三年。論職務,高拱從翰林院的科員幹起直到副部長、部長、大學士,幾十年辛辛苦苦熬出來的,勞苦功高,而他卻是從一個從五品副廳級幹部被直接提拔爲大學士,屬於走後門的關係戶。論能力,高拱可謂是不世出之奇才,能謀善斷,相對而言,他還只是個愣頭青。

    所以無論從哪一方面看,張居正都只能乖乖當小弟,而一直以來他也是這樣做的,凡事唯高拱是從,遇到大事總是請示再請示,十分尊重領導。

    可問題在於,高拱並不滿足於當老大,他還要當爹,他要所有的人都聽命於他,服從他的指揮,誰要不聽話,是要被打屁股的。

    剛開始的時候,張居正也沒啥意見,畢竟高拱是老同志,耍耍威風似乎也沒什麼,但很快他就改變了自己的看法——當他親眼看到那個被打屁股的人時。

    這位倒了黴的仁兄就是殷士儋,關於此人,那真是說來話長。

    嘉靖二十六年(1547),殷士儋和張居正同期畢業,由於成績優秀,被選爲庶吉士,之後又被調入裕王府,擔任裕王的講官。

    既有翰林的背景,又是太子的班底,官運也不錯,隆慶二年(1568)還當上了禮部尚書。但奇怪的是,他偏偏就是入不了閣。

    在明代,這實在是個要命的問題。記得我當年小學時曾被任命爲衛生委員,現在想來,那是我擔任過的最高職務,雖說唯一的好處就是每天多掃一次地,卻實在讓人心潮澎湃,激動不已,爲什麼呢?

    因爲衛生委員是班委成員。

    要知道,各科科代表雖說平時管收作業,實在是威風八面(特別是對我這種不愛交作業的人),但他們不是班委成員,老師召集開會的時候,他們是沒有資格去的,也得不到老師的最高指示。

    衛生委員就不同了,雖然每日灰頭土臉,但每當聽到老師召喚時,將手中的掃把一揮,高傲地看一眼收作業的課代表,開會去也!

    那是相當的牛。

    相信你已經明白了,科代表就是各部部長,班委就是內閣,老師就是……

    掃地的強過收本子的,就是這個道理。

    殷士儋討厭收作業,他想去掃地,但他始終沒有得到這個機會。

    根正苗紅的殷部長入不了閣,說到底,還得怪他的那張嘴。

    在這個世界上,同樣一件事,不同的說法有截然不同的效果。比如一個胖子,體重一百公斤,如果你硬要說人家體重0.1噸,被人打殘了我也不同情你。

    殷士儋大致就是這麼一個人。他是歷城(今山東濟南)人,算是個地道的山東大漢,平時說話總是直來直去,當年給裕王當講官時經常嚴辭厲色,搞得大家都坐立不安,所以後來裕王登基,對這位前老師也沒什麼好感。

    其實皇帝怎麼想還無所謂,關鍵是高拱不喜歡他。

    這很正常,高拱要聽話的人,而殷士儋明顯不符合此條件。

    所以入閣的事情拖了好幾年,人員進進出出,就是沒他的份兒,這不奇怪,奇怪的是,到了隆慶四年(1570)十一月,這位收作業的仁兄竟然拿到了掃把——入閣了。

    這自然不是高拱偶發善心,實在是殷部長個人奮鬥的結果,既然高拱不靠譜,皇帝也不能指望,那就只剩下了一條路——太監。

    殷士儋一咬牙,走了太監的門路,終於得償所願,對此高拱也只能望洋興嘆,畢竟他也是靠太監起家的。

    但老奸巨猾的高學士自然不會就此了結:不能擋你進來,那就趕你出去!爲了及早解決這個不聽話的下屬,他找來了自己的心腹,都給事中韓楫。

    幾天之後,在韓楫的指示下,言官們開始發動攻擊,殷士儋同志的老底被翻了個遍,從上學到找老婆,但凡能找到的都拿來罵,搞得他十分狼狽。

    高拱得意了,這樣下去沒多久,殷士儋只能一走了之。事實證明他是對的,但他也忽略了十分重要的一點——殷士儋的脾氣。

    意外就這樣發生了。

    事情從一次會議開始。本來內閣開會只有大學士參加,但有時也邀請言官們到場,偏偏這一次,來的正是韓楫。

    殷士儋不喜歡高拱,本打算打聲招呼就走人,一看韓楫來了,頓時精神煥發,快步走上前去,說了這樣一句話:

    “聽說韓科長(韓楫是六科都給事中,明代稱爲科長)對我有意見,有意見不要緊,不要被小人利用就好!”

    高拱就在現場。

    殷學士的這句話只要不是火星人,想必都明白是什麼意思,加上在場的人又多,於是高拱的臉面也蓋不住了。

    “成何體統!”

    好!你肯蹦出來就好!

    孫子當夠了,殷士儋終於忍無可忍,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

    “高拱!陳大人(指陳以勤)是你趕走的,趙大人(指趙貞吉)是你趕走的,李大人(指李春芳)也是你趕走的,現在你看我不順眼,又想趕我走!首輔的位置是你家的不成?!”

    高拱當時就懵了。他萬萬沒想到,像殷士儋這種檔次的高級幹部,

    竟然會當衆發飆,一時反應不過來,但更讓他想不到的還在後頭。

    殷士儋真是個實誠人,實誠得有點過了頭,這位仁兄罵完了人,竟然還不解恨,意猶未盡,捲起袖子奔着高拱就去了。

    反正罵也罵了,索性打他一頓,就算要走,也夠本了!

    到底是多年的老政治家,高拱兄也不是喫素的,看見殷同志來真格的,撒腿就跑,殷士儋也窮追不捨:臉已經撕破了,今天不打你個半死不算完!

    關鍵時刻,張居正站了出來。他拉住了殷士儋,開始和稀泥:

    “萬事好商量,你這又何必呢?”

    然而殷士儋明顯不是稀泥,而是水泥,一點兒不給面子,對着張居正又是一通怒吼:

    “張太嶽(張居正號太嶽),你少多管閒事,走遠點!”

    老子今天豁出去了,誰敢擋我就滅了誰!

    所幸在場的人多,大家緩過勁來,一擁而上,這才把殷大學士按住,好歹沒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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