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明朝那些事兒(全集) >第287章 謀殺(3)
    但不管怎麼說,葉向高還是順順當當地踏上了仕途。此後的一切都很順利,直到十五年後。

    萬曆二十六年(1598),就在這一年,葉向高的命運被徹底改變,因爲他等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此時皇長子朱常洛已經出閣讀書,按照規定,應該配備講官,人選由禮部確定。衆所周知,雖說朱常洛不受待見,但按目前形勢,登基即位是遲早的事,只要拉住這個靠山,自然不愁前程。所以消息一出,大家走關係拉親戚,只求能混到這份差事。

    葉向高走不走後門我不敢說,運氣好是肯定的,因爲決定人選的禮部侍郎郭正域,是他的老朋友。

    名單定了,報到了內閣,內閣壓住了,因爲內閣裏有沈一貫。

    沈一貫是個比較一貫的人,十五年前那檔子事,他一直記在心裏。講官這事是張位負責,但沈大人看到葉向高的名字,便心急火燎跑去高聲大呼:

    “閩人豈可做講官?!”這句話是有來由的,在明代,福建一向被視爲不開化地帶。沈一貫拿地域問題說事,相當的陰險。張位卻不買賬,他也不管你沈一貫和葉向高有什麼恩怨,這人我看上了,就要用!

    於是,在沈一貫的磨牙聲中,葉向高正式上任。

    葉講官不負衆望,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在教書的同時,和太子建立了良好的私人關係。

    根據種種史料反映,葉先生應該是個相當靈活的人。我們有理由相信,在教書育人的同時,他還廣交了不少朋友,比如顧憲成,比如趙南星。

    老闆有了,朋友有了,地位也有了,萬事俱備,要登上最高的舞臺,只欠一陣東風。

    一年後,風來了,卻是暴風。

    萬曆二十六年(1598),首輔趙志皋回家了,雖然沒死,也沒退,但事情是不管了,張位也走了,內閣只剩下了沈一貫。

    缺了人就要補,於是葉向高的機會又來了。顧憲成是他的朋友,朱常洛是他的朋友,他所欠缺的,只是一個位置。他被提名了,最終卻未能入閣,因爲內閣,只剩下了沈一貫。麻煩遠未結束,內閣首輔沈一貫大人終於可以報當年的一箭之仇了。不久後,葉向高被調出京城,到南京擔任禮部右侍郎。南京禮部主要工作,除了養老就是養老,這就是四十歲的葉向高的新崗位。在這裏,他還要待很久。很久是多久?十年。

    這十年之中,朝廷裏很熱鬧,冊立太子、妖書案,搞得轟轟烈烈。而葉向高這邊,卻是太平無事。

    整整十年,無人理,無人問,甚至也無人罵、無人整。葉向高過得很太平,也過得很慘,慘就慘在連整他的人都沒有。對於一個政治家而言,最痛苦的懲罰不是免職、不是罷官,而是遺忘。葉向高,已經被徹底遺忘了。

    一個前程似錦的政治家,在政治生涯的黃金時刻,被冷漠地拋棄,對葉向高而言,這十年中的每一天,全都是在痛苦地掙扎。

    但十餘年之後,他將感謝沈一貫給予他的痛苦經歷。要想在這個冷酷的地方生存下去,光有同黨是不夠的,光有後臺也是不夠的,必須親身經歷殘酷的考驗和磨礪,才能在歷史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因爲他並不是一個普通的首輔,在不久的未來,他將超越趙志皋、張位,甚至申時行、王錫爵。他的名字將比這些人更爲響亮奪目。

    因爲一個極爲可怕的人,正在前方等待着他。而他,將是唯一能與之抗衡的人。這個人,叫做魏忠賢。

    萬曆三十五年(1607),沈一貫終於走了,年底,葉向高終於來了。但沈一貫的一切,都留了下來,包括他的組織、他的勢力,以及他的仇恨。所以劉廷元、胡士相也好,瘋子張差也罷,甚至這件事情是否真的發生過,根本就不要緊。

    梃擊,不過是一個傻子的愚蠢舉動,

    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通過這件事情,能夠打倒什麼,得到什麼。

    東林黨的方針很明確,擁立朱常洛,並借梃擊案打擊對手,掌控政權。所以浙黨的方針是,平息梃擊案,了結此事。而王之寀,是一個找麻煩的人。

    這纔是梃擊案件的真相。

    對了,還忘了一件事:雖然沒有跡象顯示王之寀和東林黨有直接聯繫,但此後東林黨敵人列出的兩大名單(點將錄、朋黨錄)中,他都名列前茅。

    再審

    王之寀並不簡單,事實上,是很不簡單。當他發現自己的上司胡士相有問題時,並沒有絲毫畏懼,他隨即去找了另一個人——張問達。張問達,字德允,時任刑部右侍郎、署部事。

    所謂刑部右侍郎、署部事,換成今天的話說,就是刑部常務副部長。也就是說,他是胡士相的上司。

    張問達的派系並不清晰,但清晰的是,對於胡士相和稀泥的做法,他非常不滿。接到王之寀的報告後,他當即下令,由刑部七位官員會審張差。

    這是個有趣的組合。七人之中,既有胡士相,也有王之寀,可以聽取雙方的意見,又不怕人搗鬼,而且七個人審訊,可以少數服從多數。

    想法沒錯,做法錯了。因爲張問達遠遠低估了浙黨的實力。在七個主審官中,胡士相併不孤單。大體說來,七人之中,支持胡士相的,有三個人,支持王之寀的,有兩個。

    於是,審訊出現了戲劇化的場景。

    張差恢復了理智,經歷了王之寀的突審和反覆,現在的張差,已經不再是個瘋子。他看上去,十分平靜。

    主審官陸夢龍發問:“你爲什麼認識路?”

    這是個關鍵的問題,一個平民怎樣來到京城,又怎樣入宮,祕密就隱藏在答案背後。

    順便說明一下:陸夢龍,是王之寀派。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沒有等待,沒有反覆,他們很快就聽到了這個關鍵的答案:“我是薊州人,如果沒有人指引,怎麼進得去?”此言一出,事情已然無可隱瞞。

    再問:“誰指引你的?”答:“龐老公、劉老公。”完了,完了。

    雖然張差沒有說出這兩個人的名字,但大家的心中,都已經有了確切的答案。龐老公,叫做龐保;劉老公,叫做劉成。大家之所以知道答案,是因爲這兩個人的身份很特殊——他們是鄭貴妃的貼身太監。

    陸夢龍呆住了。他知道答案,也曾經想過無數次,卻沒有想到,會如此輕易地得到。

    就在他驚愕的那一瞬間,張差又說出了更讓人喫驚的話:“我認識他們三年了,他們還給過我一個金壺、一個銀壺。(予我金銀壺各一)”

    陸夢龍這才明白,之前王之寀得到的口供也是假的,真相剛剛開始!他立即厲聲追問道:

    “爲什麼(要給你)?!”回答乾淨利落,三個字:“打小爺!”

    聲音不大,如五雷轟頂。

    因爲所有人都知道,所謂小爺,就是太子爺朱常洛。現場頓時大亂,公堂吵作一團,交頭接耳。而此時,一件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作爲案件的主審官,胡士相突然拍案而起,大喝一聲:“不能再問了!”這一下大家又蒙了,張差招供,您激動啥?

    但他的三位同黨當即反應過來,立刻站起身,表示審訊不可繼續,應立即結束。七人之中,四對三,審訊只能終止。

    但形勢已不可逆轉,王之寀、陸夢龍立即將案件情況報告給張問達,張侍郎十分震驚。

    與此同時,張差的口供開始在朝廷內外流傳,輿論大譁,很多人紛紛上疏,要求嚴查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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