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明朝那些事兒(全集) >第317章 殉道(2)
    還沒等他緩過神來,許顯純又來了。許顯純急匆匆跑來,把顧大章從牢裏提出來,聲色俱厲地說了句話:“你幾天以後,還是要回來的!”

    然後,他又急匆匆地走了。顧大章很高興。

    作爲官場老手,他很理解許顯純這句話的隱含意義——自己即將脫離詔獄,而許顯純無能爲力。

    因爲所謂錦衣衛、東廠,都是特務機關,並非司法機構,而且這件案子被轉交刑部,公開審判,就意味着許顯純他們搞不定了。

    很明顯,他們受到了壓力。但爲什麼搞不定,又是什麼壓力,他不知道。

    這是個相當詭異的問題:魏公公權傾天下,連最能搞關係的汪文言都被他整死了,然而燕大俠橫空出世,又把事情解決了,實在讓人難以理解。

    顧大章不知道答案,看守不知道答案,許顯純也未必知道。燕大俠知道,可是他沒告訴我,所以我也不知道。

    之前我曾介紹過許多此類幕後密謀,對於這種鬼才知道的玩意兒,我的態度是,不知道就說不知道,絕不猜。

    我倒是想猜,因爲這種暗箱操作,還是能猜的,如當年太史公司馬遷先生,就很能猜的,秦始皇死後,李斯和趙高密謀幹掉太子,他老人家並不在場,上百年前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對話都能猜出來,過了幾千年,也沒人說他猜得不對,畢竟後朝歷代這類事情就是如此發生。

    可這件事實在太過複雜,許顯純沒招,魏公公不管(或是管不了),他們商量的時候也沒叫我去,實在是不敢亂猜。

    無論事實真相如何,反正顧大章是出來了。在經歷了幾十天痛苦的折磨後,他終於走出了地獄。

    按說到了刑部,就是顧大人的天下了,可事情並非如此。因爲刑部尚書李養正也投了閹黨,部長大人尚且如此,顧大人就沒轍了。天啓五年(1625)九月十二日,刑部會審。李養正果然不負其閹黨之名,一上來就呵斥顧大章,讓他老實交代,更爲搞笑的是,李養正手裏拿的罪狀,就是許顯純交給他的,一字都沒改,底下的顧大章都能背出來。李尚書讀錯了,顧大人時不時還提醒他兩句。

    審訊的過程也很簡單,李尚書要顧大章承認,顧大章不承認,並說出了不承認的理由:

    “我不能代死去的人,承受你們的誣陷。”李尚書沉默了,他知道這位曾經的下屬是冤枉的,但他依然作出了判決:楊漣、左光斗、顧大章等六人,因收受賄賂,結交疆臣,處以斬刑。

    這是一份相當無聊的判決,因爲判決書裏的六個人,有五個已經掛了,實際上是把顧大章先生拉出來單練,先在詔獄裏一頓猛打,打完再到刑部,說明打你的合法理由。

    形勢急轉直下,燕大俠也慌了手腳。一天夜裏,他找到顧大章,告訴他情況不妙。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顧大章並不驚慌,恰恰相反,他用平靜的口吻,向燕大俠揭示了一個祕密——出獄的祕密。

    第二天,在刑部大堂上,顧大章公開了這個祕密。顧大章招供了,他供述的內容,包括如下幾點:楊漣的死因、左光斗的死因、許顯純的刑罰操作方法;絕筆,無人性的折磨、無恥的謀殺。刑部知道了,朝廷知道了,全天下人都知道了。魏忠賢不明白,許顯純不明白,甚至燕大俠也不明白,顧大章之所以忍辱負重,活到今天,不是心存僥倖,不是投機取巧。他早就想死了,和其他五位捨生取義的同志一起,光榮地死去,但他不能死。當楊漣把絕筆交給他的那一刻,他的生命就不再屬於他自己,他知道自己有義務活下去,有義務把這裏發生的一切,把邪惡的醜陋、正義的光輝,告訴世上所有的人。

    所以他隱忍、等待,直至出獄,不爲偷生,只爲永存。

    正如那天夜裏,他對燕大俠所說的話:“我要把兇手的姓名傳播於天下(播之天下),等到來日世道清明,他們一個都跑不掉!(斷無遺種)”“吾目瞑矣。”這纔是他最終的目的。

    他做到了,是以今日之我們,可得知當年之一切。

    一天之後,他用殘廢的手(三個指頭已被打掉)寫下了自己的遺書,並於當晚自縊而死。

    楊漣,當日你交付於我之重任,我已完成。“吾目瞑矣。”

    至此,楊漣、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顧大章六人全部遇害,史稱“六君子之獄”。

    七君子

    就算是最噁心的電視劇,演到這裏,壞人也該休息了。但魏忠賢實在是個超一流的反派,他還列出了另一張殺人名單。在這份名單上,有七個人的名字,分別是高攀龍、李應升、黃尊素、周宗建、繆昌期、周起元、周順昌。這七位仁兄地位說高不高,就是平時罵魏公公時狠了點兒,但魏公公一口咬死,要把他們組團送到閻王那裏去。六君子都搞定了,搞個七君子不成問題。

    春風得意、無往不勝的魏公公認爲,他已經天下無敵了,可以把事情做絕做盡。然而,魏忠賢錯了。在一部相當胡扯的香港電影中,某大師曾反覆說過一句不太胡扯的話:凡事太盡,緣分必定早盡。剛開始的時候,事情是很順利的,東林黨的人勢力沒有,氣節還是有的,不走也不逃,坐在家裏等人來抓,李應升、周宗建、繆昌期、周起元等四人相繼被捕,上路的時候還特高興。

    因爲在他們看來,堅持信念,被魏忠賢抓走,是光輝的榮譽。高攀龍更厲害,抓他的東廠特務還沒來,他就上路了——自盡。在被捕前的那個夜晚,他整理衣冠,向北叩首,然後投水自殺。死前留有遺書一封,有言如下:可死,不可辱。

    在這七個人中,高攀龍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李應升、周宗建、黃尊素都是御史,繆昌期是翰林院諭德,周起元是應天巡撫,不太起眼的,就數週順昌了。

    這位周先生曾是吏部員外郎,論資歷、權勢,都是小字輩,但事態變化,正是由他而起。

    周順昌,字景文,萬曆四十一年(1613)進士,疾惡如仇。說起周兄,還有個哭笑不得的故事。當初他在外地當官,有一次人家請他看戲,開始挺高興,結果看到一半,突然怒髮衝冠,衆目睽睽之下跳上舞臺,抓住演員一頓暴打,打完就走。

    這位演員之所以被打,只是因爲那天,他演的是秦檜。聽說當年演《白毛女》的時候,通常是演着演着,下面突來一槍,把黃世仁同志幹掉,看來是有歷史傳統的。連幾百年前的秦檜都不放過,現成的魏忠賢當然沒問題。

    其實最初名單上只有六個人,壓根兒就沒有周順昌,他之所以成爲候補,是因爲當初魏大中過境時,他把魏先生請到家裏,好喫好喝,還結了親家,東廠特務想趕他走,結果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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