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明朝那些事兒(全集) >第370章 選擇(3)
    然後,他拿出了上方寶劍。

    明白。這是個批鬥會。

    總督處理了,接下來是各級軍官,但凡沒打好的,半路跑的,一個個拉出來單練,要麼殺頭,要麼撤職,至少也是處分。當然,有一個人除外——左良玉。

    左良玉很慌張,因爲他的罪過很大,敗得太慘,按楊大人的標準,估計直接就拉出去了。

    但楊嗣昌始終沒有修理他,直到所有的人都處理完畢,他才叫了左良玉的名字,說,有樣東西要送給你。

    左良玉很激動,因爲楊嗣昌答應給他的,是平賊將軍印。

    在明代,將軍這個稱呼,並非職務,也不是級別,大致相當於榮譽稱號,應該說,是最高榮譽。有明一代,武將能被稱爲將軍的,不會超過五十個人。

    對左良玉而言,意義更爲重大,因爲之前他把總兵印丟了,這種丟公章的事,是比較丟人的,而且麻煩,公文調兵都沒辦法。現在有了將軍印,實在是雪中送火鍋,太夠意思。

    楊嗣昌絕頂聰明,要按照左良玉的戰績,就算砍了,也很正常,但他很明白,現在手下能打仗的,也就這位仁兄,所以必須籠絡。先用大棒砸別人,再用胡蘿蔔喂他,恩威並施,自然服氣。

    效果確實很好,左良玉當即表示,願意跟着楊大人,水裏水裏去,火裏火裏去,幹到底。

    對於楊嗣昌的到來,張獻忠相當緊張,緊張到楊大人剛來,他就跑了。

    因爲他知道,熊文燦只會忽悠,但楊嗣昌是玩真格的,事業剛剛起步,玩不起。

    張獻忠對局勢有足夠的判斷,對實力有足夠的認識,可惜,跑得不足夠快。

    他雖然很拼命地跑,但沒能跑過左良玉,心情激動的左大人熱情高漲,一路狂奔,終於在四川截住了張獻忠。

    戰鬥結果說明,如果面對面死打,張獻忠是打不過的。短短一天之內,張獻忠就慘敗,敗得一塌糊塗,死傷近萬人,老婆孩子,連帶那位叫做潘獨鰲的軍師,都給抓了。由於敗得太慘,跑得太快,張獻忠連隨身武器都丟了(大刀),這些東西被左良玉全部打包帶走,送給了楊嗣昌。

    消息傳來,萬衆歡騰。楊嗣昌極爲高興,當即命令左良玉,立即跟蹤追擊,徹底消滅張獻忠。

    左良玉依然積極,馬上率軍,尾隨攻擊張獻忠。

    局勢大好。

    士爲知己者死

    十幾天後,左大人報告,沒能追上,張獻忠跑了。

    楊嗣昌大怒,都打到這份兒上了,竟然還讓人跑了,幹什麼喫的,怎麼回事?

    左良玉回覆:有病。

    按左大人的說法,是因爲他進入四川后,水土不服,結果染了病,無力追趕,導致張獻忠跑掉。

    但按某些小道消息的說法,事情是這樣的,在追擊過程中,張獻忠派人找到左良玉,說你別追我了,讓我跑,結果左良玉被說服了,就讓他跑了。

    這種說法的可能性,在楊嗣昌看來,基本是零。畢竟左良玉跟張獻忠是老對頭,而且左大人剛封了將軍,正在興頭上,殘兵敗將拿啥收買左良玉?無論如何不會幹這種事。

    然而,事實就是這樣。

    左良玉很得意,張獻忠很落魄,左良玉很有錢,張獻忠很窮,然而,張獻忠確實收買了左良玉,沒花一分錢。

    他只是託人,對左良玉說了一句話。

    這句話的大意是,你之所以受重用,是因爲有我,如果沒有我,你還能如此得意嗎?

    所謂養寇自保,自古以來都是至理名言。一旦把敵人打光了,就要收拾自己人,左良玉雖說是文盲,但這個道理也還懂。

    然而就憑這句話,要說服左良玉,是絕無可能的,畢竟在社會上混了這麼多年,一句話就想矇混過關,純胡扯。

    左良玉放過張獻忠,是因爲他自己有事。

    因爲一直以來,左良玉都有個問題——廉政問題。文官的廉政問題,一般都是貪污受賄,而他的廉政問題,是搶劫。

    按史料的說法,左良玉的軍隊紀律比較差,據說比某些流寇還要差,每到一地都放開搶。當兵的撈夠了,他自己也沒少撈,跟強盜頭子沒啥區別。

    對他的上述舉動,言官多次彈劾,朝廷心裏有數,楊嗣昌有數,包括他自己也有數。現在是因爲世道亂,如果要和平了,追究法律責任,他第一個就得蹲號子。

    所以,他放跑了張獻忠。

    這下楊嗣昌慘了,好不容易找到個機會,又沒了,無奈之下,他只能自己帶兵,進入四川,圍剿張獻忠。

    自打追剿張獻忠開始,楊嗣昌就沒舒坦過。

    要知道,張獻忠他老人家原本就是打游擊的,而且在四川一帶混過,地頭很熟。四川本來地形又複雜,這裏有個山,那裏有個洞,經常追到半路,人就沒了,楊大人只能滿頭大汗,坐下來看地圖。

    就這麼追了大半年,毫無結果,據張獻忠自己講,楊嗣昌跟着他跑,離他最近的時候,也有三天的路,得意之餘,有一天,他隨口吟出一首詩。

    這是一首詩,一首打油詩,一首至今尚在的打油詩(估計很多人都聽過),打油詩都能流傳千古,可見其不凡功力,其文如下:

    前有邵巡撫,常來團轉舞。

    後有廖參軍,不戰隨我行。

    好個楊閣部,離我三尺路。

    文采是說不上了,意義比較深刻。所謂邵巡撫,是指四川巡撫邵捷春,廖參軍,是指監軍廖大亨。據張獻忠同志觀察,這二位一個是經常來轉轉,一個是經常跟着他走,只有楊嗣昌死追,可是沒追上。

    這首詩告訴我們,楊嗣昌很孤獨。

    所有的人,都在應付差事,出工不出力,在黑暗中堅持前行的人,只有他而已。

    在史書上,楊嗣昌是很囂張的,鬧騰這麼多年,罵他的口水,如滔滔江水,延綿不絕,然而無論怎麼彈劾,就是不倒。就算他明明幹錯了事,卻依然支持他,哪怕打了敗仗,別人都受處分,他還能升官。

    當年我曾很不理解,現在我很理解。

    他只是信任這個人,徹底地相信他,相信他能力挽狂瀾,即使事實告訴他,這或許只能是個夢想。

    畢竟在這個冷酷的世界上,能夠徹底地相信一個人,是幸運的。

    崇禎並沒有看錯人,楊嗣昌終將回報他的信任,用他的忠誠、努力,和生命。

    崇禎十三年(1640)十二月,跟着張獻忠轉圈的楊嗣昌得到了一個令他驚訝的消息:張獻忠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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