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最糾結的愛恨:長相思(全三冊) >第3章 人生忽如寄(2)
    小六走進屋子,看案上有一碗涼掉的藥,他扶起叫花子,“我回來了,聽出我的聲音了嗎?我是小六,我們吃藥。”

    男子睜開眼睛看他,比昨天強一點,眼睛能睜開一點。

    小六喂他藥,他用力吞嚥,卻如給幼兒餵食,幾乎全從嘴角流下來,男子閉上了眼睛。

    小六柔聲問:“他們對你的喉嚨也動了刑?”

    男子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

    小六說:“告訴你個祕密,我現在睡覺還流口水,有一次夢到喫燒雞,半個枕頭都弄溼了,而且這毛病沒法治。你這只是暫時,有我這絕世神醫在,保證過幾天就好。”

    小六爬到榻裏側,把男子半摟在懷裏,舀了小半勺湯藥,像是滴一般,慢慢地滴入男子的嘴裏。男子配合着他用力吞嚥,藥汁竟然一點沒落地喝了。

    一個一點一點地喂,一個一點一點地咽,一碗藥花了大半個時辰,小六居然讓男子全喝了。男子像是跑了幾十里路,滿頭都是汗,疲憊不堪。

    小六拿了帕子給他擦汗,“你先休息一會兒,等鴨子湯好了,我們再喫點鴨湯。”

    小六端着空碗出來時,麻子、串子、老木站成一排,都如看鬼怪一樣看着他,小六瞪眼問:“看什麼?”

    串子說:“比照顧奶娃子還精細,不知道的人會以爲你是他娘。”

    “去你媽的!你纔是他娘!”小六飛起一腳,踹在串子屁股上。

    串子捂着屁股,一溜煙地跑了,麻子和老木神情恢復了正常,老木說:“還是小六,不是別人冒充。”

    麻子拍拍胸口,表示終於放心。

    小六打着哈欠,對麻子說:“去把門關了,今天不看病人了,我先睡一會兒,鴨湯好了叫我。”

    麻子本想說我來喂也成,可想想剛纔喂藥的場面,琢磨了一下,覺得那實在比繡花還精細,他還真做不來。

    等鴨湯燉好,麻子去敲小六的門,小六展着懶腰出來,進了男子的屋子。和剛纔喂藥一樣,花費了大半個時辰,讓男子喝了半碗鴨糜湯。

    讓男子休息了半個時辰,小六雙手抹了藥膏,準備替男子揉捏穴位,“你、那個被……時間有些長,有的肌肉已經萎縮了,很疼,但這樣刺激刺激,有助於恢復。”

    男子閉着眼睛,微微點了下頭。

    小六訕笑,那樣的酷刑都受下來了,這些疼痛的確不算什麼,可還是一邊揉捏,一邊說話,儘量分散着他的心神,“今天我出診時經過一戶人家,白牆黑瓦,牆頭攀着一株比胳膊還粗的紫藤,紫藍紫藍的,開了滿牆,風一吹,那紫藤花像雨一樣落。我看着看着就出神了,琢磨這家人怎麼那麼沒心眼,你說紫藤花蒸餅子多好喫啊,他們怎麼由着花兒落呢……”

    屋子外,麻子對串子嘀咕:“我看六哥不會讓我照顧叫花子了。”叫花子的身體殘破脆弱,猙獰醜陋得觸目驚心,他也實在不願再接觸。

    如麻子所料,小六不再讓麻子照顧叫花子,從喂藥餵飯到擦身子擦藥,小六都親力親爲。

    一個月後,叫花子喉嚨裏的傷好了,開始能自己吞嚥,但一切已成習慣,每天喂藥餵飯時,麻子依然習慣於端着碗,站在院子中,衝着前堂大叫:“六哥——”

    小六總是儘快地打發了病人,匆匆地跑回後院。

    大半年後,男子身上的傷漸漸康復,手上腳上的指甲還沒完全長好,但見水已經沒問題,於是小六不再幫他擦洗身體,而是準備了浴桶,讓他正兒八經地洗個澡。

    被小六精心照顧了大半年,男子雖然不像剛開始似的瘦得皮包骨頭,可依舊非常輕,小六抱起他時,唸叨:“多喫點啊,都硌着我骨頭了。”

    男子閉着眼睛不說話。一直以來,他都是如此,每次小六接觸他身體時,他總是閉着眼睛,緊抿着脣。小六明白,經歷了那些身體上的折磨後,他本能地對肢體接觸有排斥,每一次,他都在努力剋制。

    小六把麻布放在他手邊,輕言慢語地說:“你自己洗吧,指頭還沒長好,別太用力。”

    小六坐在一旁,一邊喫零食,一邊陪着他。

    也許因爲身上猙獰的傷疤每一道都是屈辱,男子一直半仰着頭,漠然地閉着眼睛,沒有去看自己的身體,只是拿着麻布搓洗着身子,從脖子到胸口,又從胸口慢慢地下滑到了腹部,漸漸地探入雙腿間。

    小六的視線一直隨着他的手動來動去,可看着看着突然扭過了頭,用力地啃着鴨脖子,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

    男子睜開了眼睛,看向小六,陽光從窗戶透進,映照着小六,他臉頰發紅,在陽光下晶瑩剔透,好似帶着淡淡血暈的美玉。

    小六等男子洗完,抱了他出來,因爲他的腿還沒好,往常都是小六幫他穿衣袍,可小六今日卻把他往榻上一放,立即就鬆了手。

    男子低垂着眼,一隻手按在榻上,支撐着身體,一隻手摁着腰上的浴袍,手指枯瘦,顯得非常長,新長出不久的指甲透着粉嫩嫩的白。

    小六低着頭,把衣衫放到他手旁,“那、那個……你自己試着穿,若不行再叫我。”小六匆匆走了出去,站在門外聽了一會兒,窸窸窣窣,好似一切正常,他才離開。

    串子在整理藥草,看到小六,問道:“這大半年一直沒聽到他說話,該不會是傻子吧?”

    麻子狠甩了串子一大掌,“不許胡說!”經過那麼殘酷的折磨,能活着已經讓人非常敬佩,那樣的堅韌,絕不可能是個傻子。

    麻子低聲問:“他的嗓子是不是有傷,已經無法說話了?”

    小六說:“我檢查過他的喉嚨,有一定的損傷,說話的聲音會變,但應該能說話。”

    麻子慶幸道:“那就好。”

    小六說:“關於他的傷,不管你們看沒看見,以後都不許再提。”

    串子舉起手,“我壓根兒不敢正眼看他,是真什麼都沒看見。”

    麻子說:“放心吧,老木已經叮囑過了。我記性不好,別說別人的事,就是自個兒的事情都記得稀裏糊塗。”

    門緩緩拉開,男子扶着牆,蹣跚學步般、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以前都是太陽快落山時,小六把他抱出來,讓他透透氣,曬曬太陽,這是

    他第一次在白天走進院子。他靠着牆壁站着,仰着頭,沉默地望着遼闊的藍天白雲。

    麻子和串子都呆呆地看着男子,因爲他身上可怖的傷給他們留下了很不愉快的經驗,讓他們總會下意識地迴避去看他,串子甚至從不進他的屋。這是第一次,他們真正看清楚他的模樣。墨黑的長眉,清亮的眼眸,筆挺的鼻子,薄薄的嘴脣,簡單的粗麻衣衫,卻是華貴的姿態,清雅的風度,讓麻子和串子一瞬間自慚形穢,不由自主就生了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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