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早忘記了生氣,慢慢地轉過身子,靠在十七的肩頭,靜靜地聆聽,十七的額頭貼着小六的頭髮。“我睜不開眼睛,看不到你,我只能感受一切。你怕我害怕,告訴我你的名字;你怕我尷尬,和我講笑話。你輕輕地爲我擦去汗,你把我抱在懷裏,爲我洗三年沒有洗過的頭髮。我知道自己的身體有多麼恐怖醜陋,你卻如同對待一件珍寶,細膩地呵護。三年的折磨和羞辱,我自己都沒有辦法面對自己的身體,甚至都不敢走出屋子。可那天我洗澡時,你看到我的身體,臉燒得通紅。那一瞬我才覺得真正活了過來,在你眼中,我仍然是一個……男人,能讓你心……”
小六大叫:“不許說!”
十七眼角有淚滲出,印在小六的發上,喉嚨裏卻發出低沉的笑聲,“你抱我出浴桶時,根本不敢看我。把我放在榻上,話都沒說完整就落荒而逃。你說我怎麼可能把你當男人?”
小六捶他的胸膛,低聲嘟囔:“你個奸猾的!我一直以爲你最老實!我被騙了!”
十七說:“那一日,我穿好衣服,推開屋門,走到了太陽下,看着久違的藍天白雲。在別人眼裏只是不值一提的舉動,可於我而言,卻是一次鳳凰浴火、涅槃重生。小六,那時我就決定了,我永不會離開你。”
小六低聲說:“鳳凰涅槃,是昔日一切都化爲灰燼,隨風消散,你卻無法擺脫你是塗山璟的過去。”
“我的父親在我出生後不久就去世了。我有個雙胞胎大哥叫塗山篌,他自小和我不一樣,他喜歡養猛禽鬥惡獸,十分飛揚跳脫。我喜歡琴棋書畫,更文雅溫和,不過我們都很善於做生意,雖然手段方式不同,也只是各有千秋,不分勝負。因爲是雙胞胎,我和大哥一起學習、一起做事,免不了被人拿來比較,其實大哥並不比我差,也許我琴棋書畫比他強,可他的靈力修爲比我高,任何招式一學就會,但母親一直對他很冷漠,不管他做什麼都是錯。因爲母親的態度,周圍人自然也都喜歡讚美我、貶損他。大哥十分努力,幾乎拼命般地勤奮用功,想得到母親的讚許,但母親對他只有不屑,甚至可以說自小到大,母親一直在用各種方式打擊羞辱他,我卻不管做什麼,都能得到母親的讚許。我們長大後,在母親的扶持下,整個家族的權勢幾乎都在我手中,母親爲我挑選了防風氏的小姐爲妻,卻把一個婢女指給了大哥爲妻,我爲大哥鳴不平,大哥卻像以前一樣,爲了討好母親,毫不猶豫地娶了他根本不喜歡的婢女,但母親依舊對他很冷漠。母親病危時,大哥服侍她吃藥,母親把藥碗砸到大哥臉上,讓他滾,說看到他就噁心。大哥終於忍不住他哭着問母親爲什麼那麼偏心,母親辱罵他,說因爲你就是不如你弟弟,你心思污穢、性情卑劣,連你弟弟的一個腳指頭也比不上。沒多久,母親去世了。我很悲痛,可我覺得大哥更痛苦,他不僅僅是因爲失去而痛,還因爲一生一世再無法得到母親的認可。母親去世後,大哥開始酗酒,不管誰勸,他都會說世上有個塗山璟已經足夠,不需要卑賤沒用的塗山篌,奶奶不想他毀掉,無奈下才告訴我們大哥並不是母親的親生兒子,他是父親和母親的貼身婢女的孩子,那婢女生下大哥後就自盡了,因爲大哥和我只相差八天出生,所以奶奶做主,對外宣佈母親產下了雙胞胎。大哥知道這個消息後,不再酗酒頹廢,開始振作,我因爲對他心懷愧疚,對他很謙讓,奶奶很欣慰,常常誇讚我仁厚,叮囑大哥要多幫我。母親去世後的第四年,奶奶打算爲我舉行婚禮,說等我成婚後,就對天下宣佈我是塗山氏的族長。有一日,大哥突然來找我,說有要事相談,我沒有疑心,跟着他離開。等我醒來時,已經在一個封閉的地牢裏,靈力被封,四肢被龍骨鏈子捆縛住。”
十七的頭埋在小六的頭髮裏,半晌後才平靜下來,“被折磨羞辱時,我也曾想過如果我能逃出去活下來,必要他痛不欲生。可如果真是那樣,縱然我活下來了,我也死了,不再是一個完整的人,只是一個被屈辱和仇恨折磨的可憐人。幸運的是你救了我。不管我再殘破醜陋,你都視若珍寶,小心翼翼地照顧,不管我身上有多少恐怖的傷痕,你都會因爲我……羞澀臉紅……”這一次小六沒有阻止十七,而是靜靜地傾聽。
“小六,我看到你,心裏沒有仇恨,只有感激。感激老天讓我仍然活着,並且讓我身體健全。我的眼睛仍然能看,能見到你耍賴扮傻;我的耳朵仍然能聽,能聽到你嘮嘮叨叨;我的雙手仍然靈巧,能幫你擦拭頭髮;我的雙腿依舊有力,能揹着你行走。小六,我不想報仇,只想做葉十七。”
小六低低嗯了一聲。
十七說:“我不想回去,大哥很能幹,行事比我果敢狠辣,其實比我更適合做塗山族長,只要他在,塗山氏會很好。只要沒有塗山璟,塗山篌就是最好的。可是,那天我跟你去了珠寶鋪子,塗山家的生意太多了,我根本不知道那鋪子是塗山家的,靜夜叫破了我的身份,整個鋪子的人都看到了我,大哥很快就會知道塗山璟還活着。我不想報仇,更不想做塗山璟,但大哥不會知道,不管我走到哪裏,他都會追着我,我怕他會傷害你和老木他們,所以我必須回去做塗山璟。只有我在,他清楚地知道目標在哪裏,纔不會亂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