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楊工提到南郊村項目，沈浩立刻看向楊工。
楊工緩緩道，“沈浩，有一句話，不知道你相不相信”
“楊工，什麼話”
楊工向沈浩一伸手，“給我支菸，我也需要冷靜冷靜。”
“楊工，你抽菸”沈浩一愣。
“年輕時候抽過，那個時候想做出點成績來，一接項目就沒日沒夜的幹，全靠煙提醒。後來這。”楊工指指自己的肺部，“出現問題，就戒掉了改喝茶，我規定改建辦不許抽菸，你們不能理解，其實我是有切身體會，爲你們好。”
沈浩心想，原來如此，順手把煙遞給楊工，又給楊工。
楊工抽了一口，立刻咳嗽起來。匆匆按滅，一擺手，“算了，還是不抽了，聞聞味就行了。”
兩人都笑了，沈浩等楊工繼續說。
“這是我從大學畢業到現在承接的項目。”楊工從書桌裏拿出一個厚厚的筆記本遞到沈浩手裏。
沈浩打開看看，筆記本里寫滿了各個項目的名稱，時間、規模，還有附帶的相關細節，大大小小的項目羅列在一起，一個筆記本幾乎已經滿了，就像一個將軍的軍功榜，熠熠生輝。
有些項目沈浩不知道，但有些項目沈浩清楚，都是江城，乃至秦州地區的重點項目。
“楊工，怪不得說您是江城一寶，看到這個筆記本，我就心裏清楚了。”沈浩笑道。
楊工也笑笑，“說我是江城一寶，那是過譽，但還有一個外號，我更喜歡。”
“什麼外號”沈浩忙問。
“築癡。”
“主持”沈浩一愣，楊工說話帶着一點南方口音，沈浩聽錯了，“楊工，爲什麼起個和尚的名字”
“不是主持是築癡。”楊工笑着拿起筆在紙上寫下這兩個字，遞到沈浩面前。
沈浩一看，也笑了。
“這是我愛人給我起得，說我一接到項目，就向着了魔，什麼都不顧了，只想項目，所以就叫築癡。”
楊工一解釋，沈浩一琢磨，還真是這麼回事，還是愛人最瞭解自己的丈夫，這個外號比江城一寶更生動，更接地氣。
“沒有辦法，我就是愛這一行，從小就喜歡，這也和家庭影響有關，我父親就是建築師，小時候，他帶我去看那些高樓，指着高樓告訴我，那是他設計建造的，當時我父親自豪的表情一直埋在我心裏。”楊工指指指自己的心口，動了感情，“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風雨不動安如山。”沈浩接上了下半句。
楊工用力點點頭，“這是我父親的志向，也傳承給我。我就是一個設計師，這樣大的志向我做不到，但最起碼每個項目都要得對得起良心，對得起居住在裏邊的人。所以現在儘管這個行業裏邊也是魚龍混雜，亂像不斷，但我做的每一個項目都問心無愧。”
楊工說完，把按滅的煙重新拿起來，沈浩立刻給楊工點上，楊工深深吸一口，看向沈浩，“沈浩，你相信我說的嗎”
沈浩用力點點頭，“楊工，我相信您說的話。”
楊工笑笑，“說實話，今天上午你剛到改建辦的時候，我是對你有成見，認爲你不過就是靠裙帶關係進來，想鍍鍍金，最後混個編制留在區政府。不過現在看來，我真是想錯了，沈區長說你在關鍵時候，能有超過別人的能力，剛聽我以爲就是個笑話，通過下午和剛纔的事，我認爲沈區長沒開玩笑。”
沈浩沒說話，等着楊工繼續說下去。
“這不是最重要的。”楊工站起身，走到窗前，把窗推開，對着窗外抽口煙，頓了一會兒回聲道，“最重的是憑我的直覺判斷，你也是講良心的。”
楊工這句話讓沈浩一震，立刻也站起來，看着楊工。
楊工一笑，“我一向很自信，認爲只要我判定的事物就不會出現問題。但剛纔那把紫砂壺提醒了我，我也有失誤的時候，我需要一個同樣有良心，又聰明的人及時幫我矯正過來。沈浩，你覺得怎麼樣”
楊工的話越來越讓沈浩心中震動，他走到楊工面前，“楊工，我就是一個普通人，沒什麼安得廣廈千萬間的大志向，但我來改建辦就是想把這個項目做好，以後不管您讓我做什麼，只要能將南郊村真得變成一個示範小區，我肯定百分百努力，絕無怨言。”
“好。”楊工重重拍拍沈浩，“那我們就一起努力。”
屋裏的氣氛驟然祥和很多。
兩人坐到書桌前，楊工笑道，“沈浩，我還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說你不懂壺，剛纔到底是怎麼鑑別出那是一把假壺的，難道你是故意深藏不露打埋伏”
沈浩笑着搖搖頭，“楊工，我沒打埋伏，我對壺確實不懂，不過我有祖傳的祕術，能鑑定真假。”
“你還有這種本事”楊工立刻睜大眼，“那這祕術是什麼”
沈浩輕咳一聲，“對不起楊工，這不能說。”
楊工先楞了片刻，一拍腦門，“看，我又糊塗了，既然是祕術當然是不能問的了。”
兩人會心一笑。
沈浩看看時間已經不早了，起身道，“楊工，您忙吧，我先走了。”
楊工也沒多挽留，將沈浩送到屋門前，沈浩拉開門，猶豫片刻，還是忍不住回身道，“楊工，有個項目問題，不知道我該問不該問”
“問，儘管問。”楊工顯出很大氣的樣子。
“好。”沈浩笑笑，“您要是覺得不方便，也可以不回答。”
“你看你，剛誇完你，怎麼現在又變得吞吞吐吐，有話就直說。”楊工板下臉。
沈浩笑着嗯了一聲，“我看您筆記上那麼多項目，爲什麼沒有風雲公司的，風雲公司是江城最大的地產公司，做了好幾個知名樓盤，馬振宇不應該忽略您這江城一寶吧
沈浩小心翼翼地看着楊工，心裏七上八下，這個問題在他翻閱完筆記本之後就存在了，但一直沒敢問，卻又憋得難受，所以臨走前，他終於忍不住說出來，但是說完了，心裏又後悔，這個問題估計涉及敏感，怕楊工不悅。
聽完沈浩的問題，楊工臉上的笑容果然僵住了，沉着臉不說話。
“楊工，對不起，我只是隨便問問，您不想說就算了，就當我沒問，我走了。”沈浩見情況不對，轉身想走。
“等等。”楊工直接喝住沈浩，“我這又不是什麼祖傳祕術，沒什麼不方便回答，你這個問題問得好。”
見楊工臉色緩和了，沈浩纔敢看着他。
楊工輕嘆一聲，“風雲公司剛起步的時候，建的樓盤就是我設計的。”
“奧。”沈浩一愣，驚訝地聽着，這裏邊果然有料。
“當時，馬振宇誠心誠意求到我，態度很誠懇，表示作爲江城的本土企業剛剛起步，那片地押上了他身家性命，希望我能幫幫他。我也答應了，全身心地幫他做了設計圖，還減免了一部分設計費。後來我去秦州爲政府設計另外一個項目，向馬振宇移交了設計圖之後，就去了秦州，那個樓盤的事，我再沒管。可等我從秦州回來，去那個蓋起的樓盤看了一眼。”楊工說到這，頓頓，又是一聲嘆息。
“讓您失望了”沈浩忙道。
“何止是失望，簡直是憤怒。”楊工臉色一沉，“馬徵宇在對外宣傳的時候，用了我的設計圖。但在實際操作時，卻修改的面目全非，把合理的公共用地完全改變了性質，變成車庫、商鋪，還以高價出賣，完全是利慾薰心，掛羊頭賣狗肉。我後來去找馬振宇和他理論，他先是敷衍我，後來乾脆避而不見。我也不想再見他了，以後凡是風雲公司的項目我一概不接。沈區長今天會上說得不錯，不看廣告要看療效。“
“原來是這樣。”沈浩心中的疑團消失了，但另一個疑問又隨之而來，“楊工，那這次的項目，風雲公司爲什麼還能入選”
“我和馬振宇之間的交集，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這幾年風雲公司發展的不錯，作爲江城最大的地產企業，經過審覈它確實有承接這個項目的實力，我和馬振宇之間的不愉快不應該帶到這個項目中來，那是以私廢公。”
楊工認真解釋道。
沈浩心中所有的疑惑都消失了，他現在感覺面前的楊工，雖然白白淨淨，臉上沒鬍子，但不是太監，是個真爺們。
“沈浩，公是公，私是私，做項目要把心放在正中間，按規則辦事，這樣才能建出好建築。”楊工指指沈浩的心口。
沈浩點點頭。“楊工，我記住了。”
楊工一笑。
沈浩也笑了。
從楊工家裏出來，沈浩全心清爽，今天所有的不愉快都一掃而光，他開車回到區政府，將別克車放下。準備回家，
剛出區政府大門，手機響了。
沈浩立刻接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