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三生三世枕上書(全集) >第8章 菩提往生(6)
    她從前受了知鶴一些欺凌,但出於對東華的執著,她笨拙地將這些欺凌都理解成老天爺對她的試煉,覺得知鶴可能是老天考驗她的一件工具。離開九重天后,在這個事情上她終於有幾分清醒了,沉重地認識到知鶴其實就是一個單純的死對頭,她白白讓她欺負了好幾百年。但特地跑回九重天,將以往受的委屈樁樁件件都還回去,又顯得自己不夠氣量。怎樣才能又報了仇又顯得自己有氣量呢?她慎重地考慮了很久,沒有考慮出來,於是這個事就此作罷了。事隔三百多年,今日這個機緣倒是像老天揣摩透她的小心思特意安排的,既然這樣,怎麼好意思辜負老天爺的一番美意呢。且今次相見,這個死對頭還敢這麼挑釁地對她一笑,她覺得,她不給她一點兒好看都對不起她笑得這麼好看。

    隨侍的小仙娥遞過來一隻結實的新杯子,知鶴眼中嘲諷的笑意更深,凝在眼角,稍稍挑高了,就有幾分得意的意思。

    鳳九接過杯子,見着知鶴這更加挑釁的一笑,彎起嘴角亦回了一笑。

    身旁她姑姑白淺打着扇子瞥了雲臺上的知鶴一眼,又瞥了她一眼,一派寂靜端嚴中,提着清亮的嗓音斥責狀向她道:“天君正同臣子們商議正事,你如今身爲青丘的女君,能面見天威親聆陛下的一些訓示,不靜心凝氣垂耳恭聽,滿面笑容是怎麼回事?”雖然看起來像是訓斥她那麼回事兒,但她和她姑姑搭戲唱雙簧唬她那個板正的老爹也不是一年兩年,頃刻意會地一拱手:“侄女不敢,侄女只是慨嘆在我們青丘,倘若有一個仙犯了事被趕出去,非得立下天大的功德才能重列仙冊。近日聽姑父說南荒有些動向,侄女原本想着,知鶴公主是司雨的神,也是能戰的,還擔憂須派知鶴公主前去南荒立個什麼功勳才能重返九重天,原來並不須罰得那麼重,其實跳個舞就可以了。侄女覺得白替知鶴公主擔心了一場,是以初有一個放鬆的笑;侄女又覺得九重天的法度開明且有人情味,是以後來又有欽佩的一笑。但是侄女突然想到知鶴公主才藝雙全,犯了事固然能得幸赦免,倘若一個無什麼才藝的仙者犯了事,又該怎麼辦呢,於是再後來還有疑惑的一個笑。”

    在座的諸位仙者都聽出來,青丘的這位帝姬一番話是在駁天君他老人家的面子,偏偏她駁得又很誠懇,很謙虛,很客氣。鳳九客客氣氣地同在座諸仙拱了拱手,繼續謙虛道:“鄉野地方的陋見,惹各位仙僚見笑了。”坐下時還遙遙地、誠誠懇懇地朝高座上的天君又拱了拱手。連宋的扇子點了點東華手邊的昊天塔:“她說起刻薄話來,倒也頗有兩把刷子,今次這番話說得不輸你了,我父君看來倒要有些頭疼。”東華握着茶盞在手中轉了轉,瞧着遠遠裝模作樣坐得謙恭有禮的白家鳳九:“怎麼會,我比她簡潔多了。”

    座上的天君着實沒料到會有這麼一出,但不愧是做天君的人,翻臉比翻書快這門手藝練得爐火純青,威嚴的天眼往殿內一掃,瞬時已將利害得失判得明晰,沉聲道,“青丘的帝姬這個疑惑提得甚好,九重天的法度一向嚴明,知鶴若要上天,自然是要立一個功績的,”頓了一頓,天眼再次威嚴地掃視整個大殿,補充道,“這一向也是天上律條中寫得明明白白的規矩。”但,越是覺得法度太嚴明,越顯不出他是個仁君,停了一會兒,再次補充道,“不過,南荒的異動暫且不知形勢,這樁事且容後再議不遲。”

    鳳九仍然不嫌累地保持着那副謙恭知禮的儀態,遙向臺上的知鶴春風化雨百川歸海地一笑。知鶴的臉白得似張紙,一雙大大的杏仁眼彷彿下一刻就要跳出火苗來,狠狠瞪着她。滿苑寂靜中,一個清冷的聲音突然淡淡響起:“由本君代勞吧。”昊天塔的塔頂在東華指尖停了停,他微微擡眼,“若提她上天便要讓她上戰場的話。”知鶴猛地擡頭,雪白的臉色漸回紅意,自兩頰蔓開,眼中漸生一抹殷切之色,像是重新活了過來。

    天君也愣了愣,不動聲色地掃了眼列宴的仙者,除了東華便是白淺位高,正欲提聲問一問白淺的意見,她已打着扇子十分親切地笑道:“在青丘時便聽聞,知鶴公主仙逝的雙親曾對帝君有過撫育之恩,帝君果然是個重情誼的。”算是贊同了。鳳九冷冷瞧了眼東華,再瞧了眼知鶴,臉上倒是一個真心實意的笑,附和她姑姑道:“帝君同公主實乃兄友妹恭。”便沒有再出聲的意思,自顧自地垂頭剝着幾粒瓜子,其他仙者當然沒哪個有膽子敢駁東華的面子。天君習慣性地端了會兒架子,沉聲允了這樁事。

    這一列陡生的變故,讓一衆仙者瞧得亢奮不已,但多半看個熱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還是沒弄真切,只是有一點收穫:將從前在傳說中聽聞的這些上仙上神都對上了號,例如早晨青雲殿中東華一本正經戲弄的那個,原不是他的義妹知鶴公主,而是久負盛名的青丘女君鳳九殿下。不過,倒也有一兩個明察秋毫的看出一些門道來,因坐得離主席極遠,偷偷地咬着耳朵:“其實這個事,我這麼理解你看對不對啊,就是小姑子和嫂子爭寵的一個事,這個小姑子可能有一些戀兄情節在裏頭,嫂子也看不慣這個小姑子,於是……”後來這個明察秋毫的仙者,因爲理解能力特別好還難得的有邏輯,被撥給了譜世人命格本子的司命打下手,很得司命的器重,前途十分光明。

    其實這一趟,白淺是代她夫君夜華來赴的這個宴會。

    十里桃林的折顏上神昨日自正天門大駕,這位上神一向護白家兄妹的短,大概是私下裏對夜華有個什麼提點訓誡,親點了他的名令他一路作陪。夜華的一些要緊公務,便只得白淺替他兼着。

    白淺性嫌麻煩,不大喜歡應酬,眼見着酒過三巡,天君照常例遁了,便也遁了。原打算仗義地帶着鳳九一起遁,見她一個人自斟自酌得挺開心,想着她原本是個活潑的少女,成日同團子待在慶雲殿也不是個事,該出來多走動走動,纔有些少年人的性子,便只囑咐了幾句,要她當心着。

    她這個囑咐是白囑咐了,鳳九今夜喝酒豪邁得很,有來敬酒的仙者,皆是一杯飲盡,遇到看得順眼的,偶爾還回個一兩杯。衆仙心中皆是讚歎,有道是酒品顯人品,深以爲這位女君性格豪邁格局又大,令人欽佩。但這委實是場誤會。實因今夜夜宴上供的皆是花主釀的果蜜酒,此酒口味清淡,後勁卻彪悍。鳳九哪裏曉得,以爲喝的是什麼果汁,覺得喝個果汁也這般矯情,實在不是她青丘鳳某人的風格……除此之外還有一點,她隱約覺得今夜心火略有些旺盛,想借這果汁將它們澆一澆。

    但澆着澆着,她就有些暈,有些記不清今夕何夕、何人何事何地。只模糊覺得誰說了一句什麼類似散席的話,接着一串串的神仙就過來同她打招呼。她已經開始犯糊塗,卻還是本能地裝得端莊鎮定,一一應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