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三生三世枕上書(全集) >第58章 影中魂(4)
    此時火光將山洞照得透亮,水月潭雖是個混亂所在,倒也算福地,周邊些許小山包皆長得清俊不凡,連這個小山洞都比尋常的中看些。

    他們暫居的這處,洞高且闊,洞壁上盤着些許藤蘿,火光中反射出幽光。小潭旁竟生了株安禪樹,難爲它不見天

    日也能長得枝繁葉茂,潭中則飄零了幾朵或白或赤的八葉蓮,天生是個坐禪修行的好地方。

    息澤神君躺在她臨時休整出來的草鋪上,臉色依然蒼白,肩頭被猛蛟戳出來的血窟窿包紮上後,精神頭看上去倒是好了許多。

    鳳九慶幸蛟角刺進的是他的肩頭,坐得老遠問:“現在你還疼得慌嗎?可以和你說話了嗎?”

    息澤瞧她幾乎坐到了洞的另一頭,皺了皺眉:“可以。”補充道,“不過這個距離,你可能要用吼的。”

    鳳九磨蹭地又坐近了幾寸,目光停在息澤依然有些滲血的肩頭上,都替他疼得慌,問道:“它撞過來的時候,你怎麼不躲開啊?”

    息澤淡聲:“聽不清,大聲點兒。”

    鳳九鼓着腮幫子又挪近幾寸,恨恨道:“你肯定聽清了。”但息澤一副不動聲色樣,像是她不坐到他身旁他就絕不開口。她實在是好奇,抱着雜草做的一個小蒲團訕訕挨近他,復聲道:“你怎麼不躲開啊?”

    息澤瞧着她:“爲什麼要躲,我等了兩天,就等着這個時機。不將自己置於險地,如何能將對方置於死地?”

    他這個話說得雲淡風輕,鳳九卻聽得心驚,據理反駁道:“也有人上戰場回回都打勝仗,但絕不會把自己搞成你這個模樣的,你太魯莽了。”但她心中卻曉得他並不魯莽,一舉一動都極爲冷靜,否則蛟角絕非只刺過他的肩頭。她雖未上過戰場,打架時的謀劃終歸懂一些。不過鬥嘴這種事,自然是怎麼讓對方不順心怎麼來,鬥贏了就算一條好漢。

    息澤卻像是並未被激怒,反而眼帶疑惑:“近些年這些小打小鬧,你們把它稱之爲戰場?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罷了。我今次這個也談不上什麼戰場,屠個蛟是多大的事。”

    鳳九乾巴巴地道:“此時你倒充能幹,倘若用術法就不是多大的事,你爲什麼不用術法?”

    這個問題息澤思忖了一瞬,試探道:“顯得我能打?”

    鳳九抄起腳邊一個小石頭就想給他傷上加傷,手卻被息澤握住,瞧着她低聲道:“這麼生氣,因爲我剛纔親得不夠好?”

    鳳九捏着個小石頭,腦中一時空空,話題怎麼轉到這上頭的她完全摸不出名堂,他們方纔不是還在談一樁正經事嗎?她遲鈍了片刻,全身的血一時都衝上了頭,咬牙道:“他們不是說你是最無慾無求的仙?”

    這個問題息澤又思忖了一瞬,道:“我中毒了,蛟血中帶的毒。”

    鳳九瞧着他的臉,這張臉此時俊美蒼白,表情挺誠懇,鳳九覺得,這個說法頗有幾分可信。息澤近日不知爲何的確對她有些好感,但遙想當日她中了橘諾的相思引,百般引誘他,此君尚能坐懷不亂,沒有當場將她辦了,他雖有些令人看不透,但應是個正人君子。

    她暗自覺得,他適才的確是逼不得已,她雖然被佔了便宜,但他心中必然更不好受,頓時憐憫,道:“我在姑姑的話本子裏看過,的確是有人經常中這樣的毒,有些比你的還要嚴重些。若適才只爲解毒,我也並非什麼沒有懸壺濟世的大胸懷的仙,這個再不必提了,你也不必愧疚,就此揭過吧。”

    息澤贊同地道:“好,我儘量不愧疚。”側身向她道:“唱首歌謠來聽聽。”

    鳳九疑惑:“爲什麼?”

    息澤道:“太疼了,睡不着。”

    雖然他全是一派胡說,但鳳九卻深信不疑,且這個疼字頃刻戳進了她的心窩。

    要強的人偶爾示弱就更爲可憐,她愈加地憐憫,注意到息澤仍握着自己的手,也沒有覺得在佔她的便宜,反而意料他確然疼得厲害,此舉是爲自己尋個支撐。

    憐弱的心一旦生出來,便有些不可收拾,覺察息澤這麼握着自己的手不便當,她乾脆棄了小蒲團坐在他的臥榻旁。曉得息澤此時精神不好,歌謠裏頭她也只挑揀了一些輕柔的童謠唱。

    有些許回聲,像層迷霧浮在山洞中,息澤的頭靠在她腿上,握着她的手放在胸前,微微閉着眼,模樣很安靜。

    她料想着他是不是已經睡着,停了歌聲,卻聽他低聲道:“我小時候也聽人唱過一些童謠,和你唱的不同。”

    鳳九道:“你又不會唱。”

    息澤仍然閉着眼睛:“誰說不會。”他低聲哼起來,“十五夜,月亮光,月光照在青山上,山下一排短籬牆,姑娘撒下青豆角,青藤纏在籬笆上,青藤開出青花來,摘朵青花做蜜糖。”

    鳳九印象中,年幼的時候,連她老爹都沒有唱過童謠哄過自己。在她三萬多年的見識裏頭,一向以爲童謠兩個字同男人是沾不上邊的。但息澤此時唱出來,讓她有一種童謠本就該是男人們唱的錯覺。他聲音原本就好聽,此時以這種聲音低緩地唱出來,如同上古時祝天的禱歌。她以前聽姥姥唱過一次這個歌謠,但不是這種味道。

    好半天,她纔回過神來,輕聲道:“我聽過,最後一句不是那麼唱的,是做嫁妝。青藤開出青花來,摘朵青花做嫁妝。你自己改成那樣的對不對,你小時候很喜歡喫糖嗎?”

    洞中一時靜謐,火堆亦行將燃滅,她靠着安禪樹,息澤的聲音比她的還要低:“如果喫過的話,應該會喜歡。我沒有父母,小時候沒人做糖給我喫。看別人喫的時候,可能有點兒羨慕。”她睡意矇矓,但他的話入她耳中卻讓她有些難過,情不自禁地握了握他的手指,像是今夜,她才更多地知道息澤。

    “你以後會做給我喫嗎?”她聽到他這樣問,就輕輕地點了點頭。睏意重重中,覺得他可能閉着眼睛看不見,又撫了撫他的手指,像哄小孩子,“好啊,我做給你喫,我最會做蜜糖了。”

    漸微的火光中,洞壁的藤蘿幽光漸滅,潭中的八葉蓮也合上了花心。

    紫衣的神君睜開眼睛,瞧見少女沉入夢鄉的面容。黑如鴉羽的墨發披散着,垂到地上,像一匹黑綢子,未曾綰髻,顯得一張臉秀氣又稚氣,額間硃紅的鳳羽花卻似展開的鳳翎,將雪白的臉龐點綴得豔麗。這纔是真正的鳳九,他選中的帝后。

    不過,她給自己施的這個修正術,實在是施得亂七八糟。這種程度的修正術,唬得過的大約也只有茶茶之流法力低微的小地仙。

    他的手撫了撫她的額間花,將她身上的修正術補了一補。她呢喃了一兩句什麼,卻並未醒過來。九尾白狐同赤狐混血本就不易,生出她來更是天上地下唯一一頭九條尾巴的紅狐狸,長得這樣漂亮也算有跡可循。他覺得自己倒是很有眼光。

    但有樁事卻有些離奇。

    他確信,當初是他親手將小白的魂魄放入了橘諾的腹中,結果她卻跑到了阿蘭若身上。此前雖歸咎於許是因這個世界創世的紕漏,但今日,她的魂魄又自行回到了原身上。

    這不大尋常。

    倘說小白就是阿蘭若,阿蘭若就是小白……

    帝君隨手捻起一個昏睡訣施在鳳九眉間,起身抱着她走出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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