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玫瑰之晨 >第45章 漠漠輕寒(6)
    談小可當然不可能放過損她的機會,不出兩日,報社上下都會傳遍了。只是這樣,裴迪文也會知道了。

    唉,舒暢輕輕嘆了口氣,頭痛欲裂。

    在勞改農場裏休養,勝男還算挑對了地方。食堂裏的師傅,飯菜做得不錯。在勝男的特別關照下,舒暢每餐的營養都很全面。而且這裏非常安靜,安靜得近似於荒涼。

    入冬之後,犯人們就不出外勞動了,呆在室內做手工。農場有個小工廠,專門生產做工複雜的布娃娃。

    除了喫飯時,可以看到犯人們列隊在外面經過,其他時間,舒暢所看到的人就是幾個幹警。他們對舒暢都很熟悉,以爲又是爲採訪而來的。看到舒暢坐在門外曬太陽,都會走過來打聲招呼,從來不作其他聯想,只是說舒記者過了年沒見胖,到瘦了許多。

    勝男像個小媽媽,說流產也是小月子,不準舒暢看電視,不準舒暢看書,只可以在外面曬曬太陽、散個步,然後就是上牀睡覺。

    舒暢沒有力氣爭辯,凡事都由着勝男安排。這次流產,體力和心力都像透支了,她感到自已像被分裂了,再也拼湊不到原先的模樣。

    安陽很體貼了送了幾本幾米和朱德庸的漫畫書,這個色彩明快,故事詼諧,眼睛看着輕鬆。

    初八,報社正式上班,舒暢給部長打了個電話,說自已在外面走親戚,要晚個兩天回報社。

    部長在電話那端,哼哼唧唧的直咂嘴,“真是走親戚?”

    舒暢笑了笑,知道談小可已經把消息散播出去了,“這個還有真假,部長要是不信,我回去後,把車票給你審覈下?”

    “不,不!我知道了,你儘量早點回來上班,人事處的處長今天還過來找你有事呢!”

    “是什麼事?”

    “不是什麼大事,可能是一些情況要調查下,你回來再說吧!”部長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支支吾吾的就掛了電話。

    舒暢愣了愣,回房間睡了個午覺,朦朧中,聽到勝男在接電話,好像是大門看守打過來的,找勝男有事。

    勝男應了聲,回過頭,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舒暢,然後跑開了。

    舒暢睜開眼,心慌亂地怦怦直跳,她像是預感到什麼,下牀穿好衣服,把頭髮梳得服貼了,用熱水洗了把臉,塗乳液時,勝男進來了,站在門邊,脣緊抿,臉色發青。

    舒暢嘴角浮出一抹笑,“是裴迪文嗎?”

    勝男詫異地擡起頭,豎着眉毛,“你怎麼知道的,唱唱?我沒……透露一點消息,安陽也沒說,他怎麼會找到這裏的?”

    “你忘了他是裴迪文呀!他人在哪?”

    “我沒讓他進來,吼了他一通,他反倒像有理似的,眼神能喫人,咄咄地瞪着我,說要是見不到你,他就開着車衝進來了。我又不是嚇大的,懶得理他。”勝男冷哼一聲。

    舒暢歉然地看着勝男,“對不起,又給你添麻煩。我去看看他。”

    “你要是想見,讓他到這裏來。”

    “不要了,我到他車裏去。”舒暢平靜地站起來,拿了條圍巾繫上。圍巾是粉紫色的,很寬很長,有着美麗的流蘇,她有時會隨意地一束,在上邊佩個胸針。胸針是裴迪文送給她的第一份禮物,這次來農場,她把胸針摘下來放在家裏。

    “我陪你去。”勝男想想不放心。

    “不要。”舒暢搖頭,該來的總是無法閃躲。

    大門口,歐陸飛馳蒙上了一層薄薄灰塵,裴迪文背對着大鐵門,像座雕像似的站着,青色大衣的衣角碰了點污漬,頭髮被風吹得蓬蓬的。

    舒暢衝憨憨的看守點了下來,束緊大衣,走向裴迪文。

    彷彿有心靈感應般,她剛一靠近,裴迪文就轉過身來。

    四目相對,他震驚於她的蒼白,她震驚於他的憔悴。

    他的目光從上,緩緩地下移,落到她的腹部,然後定格,俊朗的面容上浮出前所末有過的痛楚。

    “你找我有事?”她輕咬了下脣,感到心被一把刀又刺開了,疼得直顫。

    “外面風大,進來吧!”他擡起頭,把車門打開。

    她沒有遲疑,上了車,車門一關上,歐陸飛馳突然像瘋了一般衝了出去。

    她沒有驚嚇,也沒問他要開

    向哪,筆直地看着前方,到是尾隨在後的勝男傻了眼,急得直跳腳。

    歐陸飛馳沒有折身進市區,而是沿着江堤一直向前,直到沒有了路,前面是茫茫的江灘,這才停下,裴迪文趴在方向盤上,頭埋着,隔了許久,他才擡起頭,聲音恢復了平素的鎮定。

    他扯扯自已的領帶,露出凸出的喉結,分明的鎖骨,簡單的動作,卻彷彿過了百年。

    他說:“舒暢,當你在香港時,被小偷洗劫一空,你選擇對我沉默,寧可打電話回來向別人求救,我就預感到我要失去你。可是,我不甘心,立刻飛回濱江,盡力地想挽回我們之間的關係。即使你對我冷淡,對我譏諷,我的心都仍爲你狂跳,不肯死去。”

    他說:“舒暢,你選擇讓我們的孩子流產,我明白,你是真的要與我斷得乾乾淨淨,因爲你不是一個絕情的女人,這次,我是真的失去你了。好的,我同意,我們分手,以後再不會打擾你。不是不愛,而是我的愛沒有帶給你快樂,一直都讓你在受傷害,我沒有給你想要的安定、幸福,我只有走開。”

    他說:“舒暢,豪門裏沒有童話,多的是不堪入目的景象。銜着金湯匙出身,並不代表就擁有一切,有時候,看着普通人家的那種溫馨和幸福,心裏面羨慕,臉上還要裝出不屑。我一直都渴望有一天,我也能過得像他們那樣。我想,這一生,我可能都得不到。”

    他說:“舒暢,我記得你一次問過我多大,我沒有直接回答,不是我狡猾,而是我不敢正面回答。關於我們之間的一切,我如同捧着一塊珍貴的水晶,處處小心翼翼,生怕跌碎。我總在擔心你因爲我的年齡、我的真實身份、我的家庭背景,而疏遠我,於是,我只能選擇這樣的方式接近你。從伯樂到嚴師,從嚴師到關懷備至的上司,再到可以打開你心門的戀人,每一步,我都走得謹慎。結果,我還是打碎了手中的水晶。有時候,就是這麼巧,我和舒晨一樣大,三十八歲,和你是同一天的生日,六月一日。我初來濱江第二天,莫祕書帶我去憩園看房子,經過斑馬線,我看到一個梳着馬尾的小女子牽着一個個頭高高的大男人過馬路,我不由地追看着他們。他們走到家冷飲點前,小女子給大男人買了支冰淇淋,大男人喫得滿臉都是,她忙不迭地替他拭嘴,疼愛地摸摸他的頭,大男人呵呵直樂,那是你和舒晨。我當時並不認識你,不知怎麼,一下子就對你印象深刻。你到報社面試,是我們第二次見面。我並沒有因爲你印象深刻就破格錄取你,你的專業與新聞相差太遠,但你的一番自信而又帶有幾絲狂放的話讓我對你刮目相看,我這才決定留下你。”

    他說:“舒暢,再說起這些,不是奢望你能留在我身邊。我只是再次告訴你,我對你的愛並不是出於情慾,也不是出於佔有,我是真的爲你心動纔去愛着。”

    他深呼吸,雙手握住她的手。

    她的指尖冰涼得像一塊寒冰,她默默地注視着他,深邃的目光如此專注地看着她,彷彿要將全部無法用言辭表達的情緒傳遞給她。

    “說來你不會相信,我在十八歲時就巴望能做個父親,我覺得我會很稱職。”

    他突然張開雙臂,環抱住她的腰。她微微一驚,身子向後靠到椅背上,退無可退。

    她低下頭去,只能看見他烏黑濃密的頭髮,在折射進來的陽光下閃着光澤。他的臉貼到她的小腹上,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面部的溫暖和呼吸的氣息。

    “我們真的有過一個孩子嗎?”他沙啞地問。

    她心中掠過無言的心酸,眼前這樣沒有一點兒間隙的相擁,在她看來,已是帶有一點絕望的味道。她不無淒涼地閉了閉眼,擡起手,手指插進裴迪文的頭髮內。這個久違的觸摸讓他擡起了頭,兩人目光相接,她微微一笑,“送我回農場吧,不然勝男要擔心了。”

    “舒暢……”他突地用力,緊摟着她的腰身,像是要把她生生地嵌進體內。

    她仰起頭,有淚水在眼中打轉。他說了這麼多,卻無法改變他爲人父、人夫的事實。

    愛又如何?

    對你的熟悉被慢慢,慢慢磨成,一把鋒利的刀刃。

    我用來剖開,橫切面的青春,開始尋找與你相遇的年份。

    在最最最外圈的年輪,我卻看到緊緊相依的你們。

    原來,在這一生,我只能是你,其中一圈的認真。

    她命令自已把他推開,澀啞地說道:“走吧,裴總!”

    他一怔,猛地把頭扭向一邊。

    她,淚水從眼眶中溢出。

    他,一臉濡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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