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何歡(全集) >第45章
    之後的歲月裏,每遇路艱行蹇,慶娣無不自然想起“縱浪大化,不喜不懼”這句話來。

    姜尚堯的否極泰來就是實證。

    地礦局勘察院最終的評估報告,望南鄉周村的那個礦確實藏有豐富的無煙煤,而且含硫量極低。只是煤層在數百米下,設備投資是個問題。姜尚堯拿着報告,藉着德叔的關係,幾經努力,終於在銀行貸出一筆大款項。

    周村煤礦一井道在五月中放了井下的第一眼炮。那一天,連德叔也從聞山趕來相賀。姜尚堯搞了個簡單的剪彩儀式,鄉幹部和村幹部被他推上臺,模仿電視新聞,讓小幹部們過足了官癮。開銷不大,賺足人心。德叔在臺下頻頻點頭,不掩讚許。

    慶娣和大媽大嬸們在廚房裏忙活了大半個下午,到了晚上纔看見姜尚堯。

    姜尚堯幾乎一天泡在井下,面孔黝黑,衣服已經辨不出本來顏色。慶娣一手高舉水管,一手拿着肥皂盒,他就着水洗乾淨臉和脖子。有工人也來洗手準備開飯,他大多能叫出名字,談笑融融,很是相得。

    慶娣滿臉喜悅,見他聊聊應付着洗手,不禁又板起臉,“指甲縫!這個懶可不能偷,別到時候和我舅舅一樣,指甲縫裏的黑印除了用硫酸沒別的東西能洗淨。”

    他呵呵一笑,仔細挨個搓洗,完事舉起手給她檢閱,“過關了?”

    就有大嬸抱着偌大鋁盆的菜出來,打趣說:“姜礦長,我們沈老師可是仔細人,不收拾乾淨可不給喫飯。”

    他偷眼看去,慶娣早轉過身子,只看得見黑髮下半隻粉紅的小耳垂。姜尚堯走近前幫她擰上水龍頭,指尖相觸,她跟被蜜蜂蟄了似的,倏地收回去。

    “走,去喫飯。黑子也快到了。”

    礦場附近的山丘下起了這兩排簡易房子,一排礦工們的宿舍和大廚房,一排小二樓是辦公室。黑子下了班就開車過來了,同行的除了佔了乾股的梁隊,還有送了德叔回聞山又折返的光耀,加上老凌,以及另外一個副礦長,一桌子男人,無不是酒精沙場的英雄。

    黑子一看屋角的兩箱杏花,頓時不樂意了,“老凌,來幫個忙。我車後座有一箱五糧液。就知道石頭摳門,發財了還給哥哥喝這個。”

    姜尚堯笑意吟吟,也不理黑子的排揎,倒是老凌開了辦公桌下的小櫃門,說:“瞅瞅這是啥,早準備好了。”

    黑子一看滿滿一櫃子茅臺,立即轉怒爲喜,“哎呦喂,親孃啊!這好東西,今天敞開了肚皮喝個夠本才成。”

    光耀笑罵:“你這酒蟲子!”

    外號叫“老孃”的梁隊逗趣:“喊娘也沒用,我這隻有黃湯馬尿,你喜歡我給你尿一壺?”

    一屋子鬨然。

    慶娣雖習慣了這些粗漢子的葷笑話,可還是有些坐不住,和姜尚堯打了個招呼,自己溜回廚房幫忙。

    這一頓酒從暮色初降,一直喝到月上樹梢頭。廚房裏幫工的嬸子們早散去,慶娣聽了聽後面屋裏喝鬧的聲響漸低沉,心想酒後他最愛的是喫碗煮得爛融融的麪條,重醋淺辣,既養胃又醒酒。心一動手就忙起來。

    捧了一鍋麪走到房門口,裏面似乎傳來男人的低泣,慶娣一慌,停了腳。

    細細聆聽,又不像姜尚堯的聲音。裏面那人想是喝得多了,口齒不清地,“哥哥我對不住你,對不住雁子。兄弟,以後哥哥就是你孫子,你就是我爺爺,我給你賠一輩子罪。是我沒護好你,沒護着雁子,”一輪抽泣後,黑子嗚嗚地叫罵:“娘X的老天,雁子那麼好的姑娘……”

    “黑子……”是姜尚堯在低聲勸慰,“和你沒關係,你什麼都不知道。”

    “媽X的,我就是恨這個!我若是知道,哪會讓你們這樣。就算你進去了,我也能照應雁子保全她……魏懷源個狗日的,老子每回見着就想捅他幾百個孔……”

    “黑子,不能這樣想。不能做。”

    慶娣醒醒神,推門進去。滿屋子酒氣煙味,其他幾人喝得神志不清。有躺沙發上的,有躺辦公桌的,也有蹲牆角耷拉着腦袋睡覺的。黑子半伏在酒桌上,嘴裏含糊地猶自在說些什麼,姜尚堯一隻手臂搭在他背上,像哄孩子似地輕輕拍打。看她進來,明顯鬆了一口氣。

    慶娣擠出個笑,“喫碗麪墊墊?”

    他忙不迭地點頭。“你喫過沒有?”

    “早吃了。”她嗔怪地瞟他一眼,“也不看看什麼時候了。”

    “到這時候也該餓了,再陪我喫點。”他幫她裝了小半碗麪,慶娣那邊已經幫他調好了料,兩人交換手上的碗,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他們晚上睡在這?被子不夠。”黑子已經睡着了的樣子,夢裏還在咂嘴。

    “沒事,都是老爺們,散散酒也好。”

    喫完了他說:“東西都放着,明天有阿姨來收拾。我送你回去,不早了,該歇了。”說着他從櫃子裏拎件衣服遞給她,“穿上,夜裏外面還是涼。”

    從周村走回南村路程可不近,姜尚堯後悔說:“該去考個駕照了,不然總不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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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這樣滿月的夜裏,走在鄉間,空氣盈滿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夜風中有唧唧蟲嘶、咕咕蛙鳴。從田埂望過去,將熟的麥子身形款款地搖曳。

    慶娣覺得無妨,一直走下去也是好的。

    所以,看見小學的石牆時,她隱隱有些不捨。

    “去睡吧。明天我陪你回聞山買電腦,有黑子送我們。”

    慶娣撫撫歡喜地出來迎她的福頭。“那你呢?”

    “我抽支菸再走。”他說着衝福頭虛踢一腳,“狗東西。”

    原來福頭聞聞他褲子,立刻又不感興趣了跑開了。慶娣笑出聲,“我陪你吧,反正也睡不着。”

    他說個好,就勢坐上石牆,又伸手拉她。

    石牆邊的老杏樹已經落完了花,枝椏間點點初結的杏果。慶娣拉了一隻樹枝下來看了看,說:“再過兩個月打了麥,估計杏子也熟透了,到時候我摘一筐給你送去。”

    “好。”說完他靜靜地抽菸,她靜靜地分辨風傳來的聲音。

    “慶娣,”許久後他突然開口,又戛然而止。

    “慶娣,南村的礦剛開挖,周村這個今天才打井道。等這兩個走上正軌,我還要時不時回聞山幫幫德叔。公路運輸從年後到現在被人搶了不少生意,德叔雖然沒怎麼表示過,但是能幫一把我肯定要出力。還有別的事……我、你再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把該做的都做了。”

    不見她迴應,姜尚堯緊繃的心絃驀地放鬆,於此之外,還有濃重得揮抹不去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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