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何歡(全集) >第80章
    而他,他的幸福,從她離開那天,一併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重的壓迫感和深沉的憂鬱,每每在清晨,迎接第一縷曙光時到來。

    分手初期,他萬分不理解她的決定。誠然他是有錯在先,以爲大局底定結婚在即,又因爲忙,忽略了太多精神的交流。他對自己那些圓融手段也有些不齒,但責任在身的堂皇藉口,讓他輕易地原諒了自己,並且甚至對慶娣的出走懷有些許憤怒。

    他想兩人既然在一起,有矛盾自然是共同尋求解決矛盾的方法,何至於不告而別?這是她對感情負責的態度?

    在尋去四九城之後,她避而不見時,姜尚堯有幾分負氣,可臨走那刻,突然錐心地意識到,她並不是單純地鑽牛角尖。她是認真的。

    一直以來,被她溫柔的表象迷惑,初期他懷着行旅於荒原終於發現一抹微光的興奮與渴切靠近,後期習慣了那溫暖,逐漸忘懷溫柔的火焰燃燒的正是她心中的愛。

    所以她纔在愛火漸微成餘燼的最後,那樣心碎地看着他,說:“你懂愛嗎?你不懂,你只是享受。”

    姜尚堯埋臉於掌心,以綿長的呼吸平伏胸中絞痛。腳下打瞌睡的福頭支楞起耳朵,站起來低嗚了一聲,用鼻子頂了頂他的膝蓋。

    除夕的夜,他喫完團年飯躲避來礦場,樓下值班室麻將聲聲,窗外黑沉天幕飄下聞山今年第二場雪,小屋裏分外清冷。

    突然間炮仗聲大作,已值午夜。兩年前的此刻,他倆以一個足以窒息的深吻迎接新年。而今……

    姜尚堯怔怔聽了一會,直到只剩零星的噼啪,他拿起桌上一把滿是狗牙印的牛角梳遞給福頭,“今天過節,獎勵你,只准咬十分鐘。”

    看福頭兩爪捧着孃親的梳子喜悅地開啃,他發噱不止。轉身面向桌上的電腦,想起當下和福頭差不多的處境,笑意減淡,無限傷懷。

    自從知道她改了筆名,他順着沈昕迪的名字一路摸索到她博客。從她開博的第一天第一篇,一頁頁往前翻閱。

    她的新博從一年多前開始記錄,講她收到一筆幾百塊的稿酬頓解燃眉之急,講她在學院偶遇明星,有生活瑣事,也有影評書評。他最關注的是她搬家後的內容,雖然現在已經知道她和周鈞並不是想象中那種關係,可是看見那些居家的圖片,仍令他悒鬱。

    但無論哪一篇,都能在字裏行間讀出那股竭力向上的精神氣,他能感到她在努力地發掘快樂,由此更加心疼。

    這種心情,仿若冶家山監獄的那段歲月,迫切地需要了解一個人,瞭解她的生活,縱然只是側面,也能令自己不那麼像被孤立於一個虛無的空間裏。

    最近的一篇,是她發表沒多久的小說,講述面臨失業困境的母親和反叛期的女兒之間的碰撞。她寫那個母親過度的責任心衍變爲一種激烈的控制慾望,她說“愛中不可或缺的要素叫做‘尊重’”,維護對方人格的獨立性,以對等的目光看待愛的人,而不視之爲依附自己的存在,這纔是成熟的愛。

    姜尚堯點菸的手微微抖震。窗外傳來一聲破空的銳鳴,一道煙火在不遠處的半空綻開,小屋一明一暗,如同心中火花。

    慶娣。慶娣。

    他撥出她遠在他鄉的手機號,想起她的決絕,又沮喪地按掉。移目向窗外無邊暗夜,長久後他合上疲憊的眼睛,一張張記憶深刻的臉孔從腦海中浮起,那窒息感像抵在後背的冷刃,逼迫他孤身前行,並且懷着絞痛的心繼續活下去。

    年初四上午,姜尚堯與焦化公司副總一行拜會能源集團傅可爲,小聚之後送了其他人離開,他折向沿湖路。

    在省委大院七號樓小院門前等待片刻,他撥通手機,翟智接起就作悔悟狀:“我也纔出門沒多久,正想給你電話,今天有貴客要接待,那事改天再說。”

    姜尚堯拿不準她是習慣性拿喬還是真有要務在身,當下笑說:“我和省行謝助理約好了晚上喫頓便飯,既然你有事,那就算了。”

    聽聞葉慎暉有意投資聞山,姜尚堯立時心動。大型鋼企的興建在當前宏觀調控的時局下,能不能通過項目審批,實力反在其次,首要取決於背景。以金安集團的影響力,可行性很強。這種借勢的機會難能可貴,姜尚堯幾乎能在其中嗅到成功的味道。

    但是與金安這種深具融資能力的大鱷合作,資金籌碼不可不厚。他年前大略盤點了一番家底,德叔的運輸公司穩健經營多年,除卻固定資產投資,閒置資金是筆不小的數字,可是這筆款項即使再加上他此時能掌握的所有,相較一個年產數十萬噸甚至過百萬噸的異型鋼廠的投入,那也是杯水車薪。

    因此,他趁着過年的機會請省行的謝助理喫飯,順道探問來年省行信貸指標和方向,爲大計鋪路。

    電話裏,翟智頓時不滿:“姜尚堯,你什麼意思?過河拆橋的小人。”

    當初與何行長的助理謝信揚交好,走的是翟智的線,此時撇開她單獨行動確實有違厚道。姜尚堯大咧咧回:“我如果過河拆橋,那也是因爲怕了你的雁過拔毛。”

    真不要臉起來,他們倆說不準誰更勝一籌。

    翟智確實不太方便和他多說的樣子,難得主動偃旗息鼓,只是問:“還有誰一起?”

    “林祕書,劉隊……差不多都是你認識的,哥兒幾個趁過年聚聚,沒什麼特別重要的事。”

        翟智斟酌一番,說:“那喫完飯有空我再過去,找個好地方。上回那場子太亂。”

    數年前,姜尚堯可能會對這個厚臉皮的女人調笑一句“你一來再亂的場子也沒了氣氛”,可此時他只是乾脆地答了個“行”。

    翟智似乎避到靜處,語聲細微地問:“你真有把握?金安那麼大的深水港會讓你的小舢板泊岸?”

    “別忘了你也在這條舢板上。”姜尚堯提醒她。翟智那輕蔑的語氣有些逆耳,但以事實說話,比起葉慎暉的金安,他現在的確實力不及。“九成把握。對了,過年前我上京,孟叔叔主動過問了你的終身大事。”

    限於孟時平的職務和姜尚堯此時圖謀,有些話必須說得雲山霧海,以翟智的聰明,金安集團與鋼廠,異型鋼與高鐵,高鐵與孟時平之間的必然聯繫,自然一點就透。電話裏她明顯吸了口氣,然後既鄙且怒又好笑地說:“你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恐怕身邊每個人都被你仔細掂量過了吧?我現在不得不反省,會不會打個盹就被你賣了!”

    “我做人宗旨和你不一樣,你是利益交換爲先。我一向秉承與人爲善,廣結善緣的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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