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筋皮帶一鬆開,手腳麻痹的喪狗用嘴大吸了幾口空氣,許久才艱難地擡起頭,一字一頓地問說:“你是誰?”
姜尚堯置若罔聞,回首向身邊人示意,劉大磊遞上一個黑色羊皮包。他接來打開,拎出數條粗大的金鍊,挑出其中一條,摩挲金鍊上吊着的一塊玉牌,沉吟良久後將玉牌垂至喪狗眼前。“聞山四鎮七鄉,三竈鄉王富平九四年承包鄉里煤礦,九八年被綁架撕票。據說失蹤那天脖子上就掛着個類似的老虎牌,後面刻着個王字。”
九七九八年間聞山附近幾個煤老闆接連被綁架,逼問出信用卡密碼後直接殺人棄屍。這幾樁案子時至今日也尋不到兇手下落,但姜尚堯每說一字如同一錘重擊,喪狗強自鎮定,依然止不住牙關打顫。直至姜尚堯說完後,頓了頓,又開口問:“喪狗哥,你手上究竟有多少條人命?”
喪狗腰一軟,整個人佝僂着,癱坐在地上。“你是誰?”
“我問你,既然你爲於胖子賣命,爲什麼又和鐵路德參和在一起?”見喪狗眼中閃過一抹異色,姜尚堯不屑一笑,“王富平死後第二年春上,於胖子低價收了他的煤礦,隔一座山頭的兩家併成一家。這事根本不用推敲。”
於胖子判了無期之後,聶二又從他老婆手上買下這兩家礦場,可以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姜尚堯心中暗歎一聲,江湖兇險,誰知背後藏匿着多少刀光?
這二十多個小時裏,喪狗來回琢磨,想置他於死地並且有這個能耐的只有區德一人,可聽這話裏意思,對方似乎和區德並不是一路。他心下盤算着,遲疑不決該不該說。
姜尚堯不耐久等,微微擺頭示意嚴關繼續。
喪狗一見嚴關移了下腳,立即嘶聲低喝:“等等!”
他冷眼凝視姜尚堯,“我說了對我有什麼好處?”
“讓我想想你現在最需要的是什麼……”見喪狗聞言眼底閃過一抹生機,姜尚堯思忖片刻,“大概……是想活下去?”
喪狗一雙眼不轉睛地注視對方,評估話裏真意。
可姜尚堯突然面沉如水,冷冰冰地睨視喪狗,森然問:“你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喪狗大喘了口氣,又連吞嚥了兩口口水,寒噤不止地,好一會後才緩緩說:“我出獄時跟了於胖子,和我一道出來的是鐵路德的人。九七九八年,我們倆一起混,王富平也是那時候我倆一起做掉的。”
“九九年樂居小區入室搶劫殺人案中死掉的虎哥?”
對方顯然深知內情,可喪狗卻連他來路也摸不清,他心中寒意愈盛,唯恐不能提供出對方滿意的內幕,“是他。是他介紹了幾個朋友一起做了幾單大的,也是他介紹缺德給我。”
“給了你什麼好處?”
眼見對方緩緩蹲下,眼也不瞬地凝視他,喪狗明白到了關鍵處,能不能活命就看接下來的了。“缺德說只要挑唆於胖子和聶二斗起來,不論誰死,好處都歸我。”
當初聞山三足鼎立,於胖子有礦山,聶二掌握聞山夜場,區德包攬運輸生意。無論哪一頭倒下,都是讓人眼紅的肥肉。“所以你誑了聶二的弟弟入局,準備拿這個當引頭點火?”
“那聶小四註定是要死的了?”難怪那時明明可以拖延一會等警察上來,但虎哥突然發難,最終導致景程冤死。
姜尚堯這句話與其說是問句,不如說是陳訴,喪狗繼續點頭。
“我問你,爲什麼當初上門要債派了姚景程過去?”
喪狗臉上突現一片茫然,“姚景程?”
他表情不似作僞,姜尚堯心頭忽然興起無限的悲涼。當初那一樁陰謀,主事人早已遺忘了其中的小卒子。
“姚……”喪狗喃喃重複,努力回憶着,“你是說還在讀書那孩子?”
姜尚堯微微頜首。
“那是缺德指名要他去的。”
隨着他語音頓止,船上陷入長久的沉默。凌晨三點許,河面清涼的風吹在身上冷颼颼的。溼漉漉的喪狗注視對方,突然打了個哆嗦,他不確定是不是自己說錯了什麼,以至於對方望來的目光寒冽侵骨。
“爲什麼?”那人冷冷地發問。
喪狗躊躇許久,最終誠懇說:“大哥,我真不知情,你說我那會心大得能吞象,怎麼會關心這種小事?或者是缺德看那小子不順眼,也或者偷了缺德閨女,誰知道呢?缺德當時只說,要賬的時候指使他去就行了,至於最後是上山還是見閻王,那看他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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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尚堯立在船頭,下巴肌肉繃緊,視野的盡頭成片的蘆葦蕩在風裏起伏,他以極大的自制力平抑心中躁動,許久後纔回首,目光掃過被一腳踢暈的喪狗,投向從船艙裏鑽出來的黃毛。
黃毛緩步走到喪狗身旁,蹲下去仔細辨認了一番,側頭目注姜尚堯,沉聲說:“多一條少一條我無所謂。”
雖然不太確定這話的意思,雖然平常裏天塌下來也不當回事,但劉大磊知道今天非同一般,垂下眼皮噤聲守在一旁。嚴關則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在他眼神示意下,甲板外沿守着的其他兄弟,全部掉轉視線望向河岸,身上的黑色緊身T恤仿若與黑夜融爲一體,連呼吸聲也不聞。
靜默中,姜尚堯睨視甲板上的喪狗,表情喜怒莫辨,最終搖頭說:“黃毛,他手上沾血太多,欠的可不只我們。”
說完也不理會黃毛眼中明顯的失望,姜尚堯轉頭吩咐嚴關,“喂他點喫的就把他送走,去濟城的路上注意別讓他醒過來。”
年後嚴關已經接到他單方面的指令開始籌措,目標露出行藏後,姜尚堯在電話裏更是交代得細緻有序。喪狗既然以假身份在鄰省犯下案子被通緝,當然要丟回濟東省去。至於老大的吩咐有沒有受到其他因素影響,那不在嚴關考慮範圍之內。
劉大磊將手中的黑羊皮包扔給嚴關,嘿嘿一
笑說:“再加上這些,鄰省公安廳的人要樂翻了,這一下接連破獲幾起大案要案,獎金不知要發多少。可惜做好事不留名,不然咱也能撈個獎狀錦旗什麼的。”
姜尚堯無聲而笑,又勸呆滯地站在一旁的黃毛說:“回礦上去吧,總有結果,不急。”
運沙船順流而下,停泊到一處偏僻渡口,姜尚堯拍拍黃毛肩膀以示安慰,接着下船坐上一輛破舊的二手捷達先行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