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佳期如夢之海上繁花 >第10章 風的味道(3)
    路仍舊顛簸,杜曉蘇開始頭痛,也許是昨天沒有睡好。凌晨三點纔回房間睡覺,早晨六點鐘就又起來,實在是沒睡好。車仍在山路上繞來繞去,她也迷迷糊糊了一會兒,其實也沒睡着,就是閉了會兒眼睛,突然就被淒厲的笛聲驚醒,睜開眼來只驚出了一身冷汗,探頭張望,才知道原來剛剛駛過一輛救護車。

    隨着車在山路中兜來轉去,手機信號也時好時壞,她試着給邵振嶸又發了一條短信,仍舊沒有告訴他自己來了四川,只是寫:“我等你回來。”

    杜曉蘇一直不能去想,那天是怎麼接到那個電話的,可是總是會想起來,模糊的、零亂的碎片,不成回憶,就像海嘯,排山倒海而來。不,不,那不是海嘯,而是地震,是一次天崩地裂的地震,這世上所有的山峯垮塌下來,這世上所有的城市都崩塌下去,把她埋在裏面,埋在幾百米的廢墟底下,永世不能翻身。她的靈魂永遠停留在那黑暗的地方,沒有光明,沒有未來。所有希望的燈都熄滅在那一刻,所有眼睛都失明在那一刻,所有諸神諸佛,都灰飛煙滅,只在那一刻。

    電話是邵振嶸醫院一個什麼主任打來的,她的手機信號非常不好,當時她還在車上,通話若斷若續,中間總有幾秒鐘,夾雜着大量的噪音。那端的聲音嗡嗡的,她聽了很多遍才聽明白,邵振嶸出事了。

    從頭到尾她只問了一句話:“他在哪裏?”

    那天的一切她都不記得了,電話裏頭是怎麼回答的,她也不記得了。彷彿一臺壞掉的攝像機,除了一晃而過的零亂鏡頭,一切都變成白花花的空白。她只記得自己瘋了一樣要回成都,她顛三倒四地講,也不知道同車的人聽懂沒有。但司機馬上把車停下,他們幫她攔車,一輛一輛的車,從她面前飛馳而過,她什麼都不能想,竟然都沒有掉眼淚。最後他們攔到一部小貨車,駕駛室裏擠滿了人,全是婦孺,還有人纏着帶血的繃帶。她絲毫沒遲疑就爬到後面貨廂裏去坐,那位姓孟的志願者很不放心,匆匆忙忙掏出圓珠筆,把一個號碼寫在她的掌心:“如果遇上困難,你就打這個電話。他姓李,你就說,是孟和平讓你找他的。”

    她甚至來不及道謝,貨車就已經啓動了。那個叫孟和平的志願者和司機還有他的同伴都站在路邊,漸漸從視野中消失。她從來沒有覺得時間過得有這麼慢,這麼慢。貨車在蜿蜒的山路上行駛,她坐在車廂裏,被顛得東倒西歪,只能雙手緊緊攀着那根柱子,是車廂上的欄杆。風吹得一根根頭髮打在臉上,很疼,而她竟然沒有哭。

    她一直沒有哭。到雙流機場的時候,天已經黑下來。她撲到所有的櫃檯去問:“有沒有去上海的機票?”

    所有的人都對她搖頭,她一個人一個人地問,所有的人都對她搖頭,直問到絕望,可是她都沒有哭。航班不正常,除了運輸救援人員和物資的航班,所有的航班都是延誤,而且目前前往外地的航班都是爆滿。她是沒有辦法回去,她沒辦法。她絕望地把頭抵在櫃檯上,手心有濡濡的汗意,突然看到掌心那個號碼,被那個叫孟和平的人寫在她掌心的號碼。

    不管怎樣她都要試一試,可是已經有一個數字模糊得看不見了,她試了兩遍纔打通電話。她也拿不準是不是,只一鼓作氣:“你好,請問是李先生嗎?我姓杜,是孟和平讓我找你的。”

    對方很驚訝,也很客氣:“你好,有什麼事嗎?”

    “我要去上海。”她的嗓子已然嘶啞,只是不管不顧,“我在雙流機場,今天晚上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去上海。”

    對方沒有猶豫,只問:“幾個人?”

    她猶如在絕望中看到最後一線曙光:“就我一個。”

    “那你在機場待着別動,我讓人過去找你。這個手機號碼是你的聯絡號碼嗎?”

    她拼命點頭,也不管對方根本看不見,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連聲說:“是的是的。”

    電話掛斷後,她渾身的力氣都像被抽光了似的,整個人搖搖欲墜。她還能記起來給老莫打電話,還沒有說話,他已經搶着問:“你到哪兒了?”

    “莫副,”她儘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麻煩你另外安排人過來,我不能去一線了,我要回上海。”

    “怎麼了?”

    她說不出來,那個名字,她怎麼也說不出來,她拿着電話,全身都在發抖,她怎麼都說不出話來。老莫急得在那邊嚷嚷,她也聽不清楚他在嚷什麼,倉促地把電話掛斷了,整個人就像虛脫了一樣。她不能想,也不能哭,她什麼都不能做,她要忍住,她要見着邵振嶸。他沒有事,他一定沒有事,只是受傷了,只是不小心受傷了,所以被緊急地送回上海。她要去醫院見邵振嶸,看看他到底怎麼樣了,不,不用看她也知道他沒事。可是她一定得見到他,一定得見到他她才心安。

    她又打給醫院那邊:“我今天晚上就可以趕回來,麻煩你們一定要照顧振嶸。”不等對方說什麼,她就把電話掛了。她都沒有哭。老莫打過來好多遍,她也沒有接,最後有個十分陌生的號碼撥進來,她只怕是醫院打來,振嶸的傷勢有什麼變化,連忙急急地按下接聽鍵。結果是個陌生的男人,問:“杜小姐是吧?是不是你要去上海?你在哪裏?”

    她忍住所有的眼淚:“我在候機廳一樓入口,東航櫃檯這邊。”

    “我看到你了。”身穿制服的男子收起電話,大步向她走近,問她,“你的行李呢?”

    “我沒有行李。”她只緊緊抓着一個包,裏頭只是採訪用的相機和採訪機,她連筆記本電腦都忘在了那輛越野車上。

    “請跟我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熬過飛行中的時間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好似被擱在油鍋裏煎熬。她的心被緊緊地揪着,腦海中仍舊是一片空白。她拼命地安慰自己:我不能想了,我也不要想了,見着邵振嶸就好了,只要見到他,就好了。哪怕他斷了胳膊斷了腿,她也願意陪他一輩子,只要他——只要他好好的在那裏,就好了。

    下飛機的時候,她甚至想,萬一他殘廢了,她馬上就跟他結婚,馬上。只要他還肯要她,她馬上就嫁給他。

    旅客通道里竟然有醫院的人在等着她,其中一個她還認識,是邵振嶸他們科室的一位女大夫,爲人很好。杜曉蘇原來總是跟着邵振嶸叫她大姐,大姐平常也很照顧他們,有次在家裏包了春捲,還專門打電話讓他們去嚐鮮。沒等她說什麼,大姐已經迎上來,一把攙住她說:“曉蘇,你要堅強。”

    這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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